9

今晚退大潮。

礁盘上的海水几乎都退尽了，只剩下一些坑坑洼洼的积水，裸露出来的珊瑚沙滩很好走，一点也不陷脚。沙滩上不时会有响声，是小生物在沙子里吐气的声音。远处的海浪声比往日小了许多，节奏也慢，很舒缓、很庸懒的样子。大约是农历十八、十九，月亮还没有升起来，但借着天光，能隐约看见远处一道白色的水际，那是礁盘的边缘，再往外走，是几百米、上千米深的海沟。

海波本不想违反队里的纪律，可为了代爽，决定冒一次险。倒不是为了要感动代爽或挽回点什么，他只是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也为了让代爽高高兴兴地离开海岛，他忘不了那天代爽见着贝壳时高兴的样子。毕竟她来了一次海岛，而且来这一次挺不容易，就算是作个分手的纪念吧。他特意穿上了海洋迷彩，把裤腿扎得很紧，带了一把铁叉、一把防水手电和一只网兜。怕被发现，他小心地背对着瞭望哨使用手电，仔细地在沙滩里寻找。

他很快有了收获，一只老鼠贝。这一点他很骄傲，每次队里组织赶海，他总不会落空。他经常担任总指挥，最多的一网竟围到二百多斤鱼，有鹦鹉鱼、鲷鱼和石斑，全队足足吃了个把月。他把老鼠贝放在网兜里，继续找着。

代爽还在睡，但已安静了许多。她梦境里又一次出现了那个穿风衣的海波。这次没有菲菲和王玲娟，是她自己挽着海波。海波很高兴，一会儿把她揽在怀里，一会儿又吻她的额。她像一只小鸟依偎在海波宽宽的胸膛上。过一会儿海波的风衣又变成了海洋迷彩，脸色黝黑黝黑地放着光，有点像美国NBA的巨星迈克尔·乔丹。他的墨镜哪去了？该戴着，那多显酷。菲菲突然窜出来，也是一身海洋迷彩，墨镜在她手里晃悠，一脸的坏笑，怎么又是你这个倒霉的菲菲，快把墨镜还给我，是海波的。菲菲非但不给，还跑。代爽开始追，可怎么也跑不动，眼看着要追上了，海波却把她拦住了。嗨！你这个海波怎么帮着她呀……代爽一下把自己急醒了。忽地坐起，真的不见了海波。猛地想起晚餐时喝了酒，立刻感到头疼，便无力地倒下了。酒劲还没过去，可思维异常活跃。她很奇怪海波为什么丢下自己不管了，为什么没有要自己，这完全不符合道理。他是不是个正常的男人？是正常的男人就没有理由在我面前不动心的。难道他真的是心死了吗？她真的伤心了，眼泪止不住了。

海波发现一只车蕖螺，可他没要。车蕖螺要大，大到一抱来长，那就是珍品了，小来小去的没什么意思。沉鱼岛过去有个特大的车蕖螺，听说送给香港展出去了……他突然觉得海水没过了膝盖，是涨潮了？是涨潮，那海浪的声音也比刚才大了许多。他继续朝前走，右脚触到一个硬物，伸手一摸觉得是一只美人鲍。果然是美人鲍。美人鲍也没太大意思，形状和车蕖螺大同小异。今晚怎么运气这么不好，到现在还没有碰到虎斑贝呢？一定要找到虎斑贝。按说涨潮了就不能赶海了，可海波不甘心，他一定要趁着潮水还不太大时找到虎斑贝。他干脆深吸一口气，打着手电筒潜进海水，急速地寻找着。终于，他发现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虎斑贝。这大大激发了他的信心，又继续着……

涨潮中的海水来得很快，一会儿就没过了海波的胸。他有了不少收获，这使他忘记了危险，不知不觉中，连摸带游地来到了礁盘边缘。当他又找到一只虎斑贝时，一个来势汹涌的浪头把他打翻了。海波挣扎着要找回平衡，在喝了几口苦咸的海水后，终于站立起来，可他突然动不了了，他的一只脚被下面的礁石死死地卡住了。他立刻意识到了危险！海水还在上涨，如果不能尽快脱离，他就会被活活淹死。他试了几次，一点效果也没有，脚腕子痛得钻心，不能有半点挪动。他想憋口气潜到水下看一眼，可慌乱之中早把手电和铁钎都丢掉了，只剩下腰里拴着了网兜……

海水又上涨了。他试着大声喊叫了几声，可队里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位置离沙滩的水线至少有二百多米，从水线到队里也有一百多米，加上海浪声，不会有人听见的。恐惧向他袭来。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了，拼命地挺直身体以使头部能露出水面。又是一个浪，把海波的意识给打懵了，他完全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和勇气，就像一棵海里的植物，随着海浪摇摆晃动着。海水终于没到了他的头部，他放弃了任何动作，听由海浪摆布。好像是代爽朝他走来，穿着那套紫色的短袖衫和淡色仔裤，她边走边脱外衣，脱得只剩下紫色的胸罩和紫色的三角短裤，是有蕾丝的那种，很名贵。好像喝了酒似的，脸色通红，走路都不稳了。这样子好看……紫色，紫色真好看，我看到了海风的颜色，是紫色的……风的色彩很美呢……代爽向他走来……穿着紫色走来……

又一个浪。

10

当这世界再一次展现在海波眼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那只防水手电筒救了他的命。它像一只漂动着的灯标，被海水冲到了滩边。恰好叶根子带着两个新兵巡逻路过这里，一见这只手电筒，叶根子立刻认出是海波的。他马上意识到海波出事了，让新兵赶快回队里报告，自己脱下军装纵身跳进海里。幸运的是，他竟能像装有雷达那样毫不偏离地游到了海波的身边……

代爽把海波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断地用脸去蹭海波的头发和脸颊。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在哭。海波微微地笑了，他无力地看着代爽，看着姜晓，看着叶根子和其他战友……

汽笛响了。交通艇就要离码头。

代爽走了。

11

代爽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想法打通了岛上的电话。

姜晓告诉代爽，海波被转到中心医院去治疗了。目前还在恢复之中。事情出来以后，在海波七个三等功后面，又给他加上了一次严重警告处分。

代爽问海波有没有话留给她。姜晓说有，他临走时，在那只大海龟背上又刻上了你们俩的名字。他让我告诉你，如果这只海龟再回到小岛来，他就回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