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应酬多，好像是联合起来约我似的，天天都有应酬，朋友过生日的、乔迁的、结二道婚的，还有出版社的、外地回来的及多年没联系过了的朋友，一窝蜂地找上来了，当然就经常外出，变得一个星期里难得在家吃几餐饭。今天下午，接了个手机，一朋友说他去上海看世博会，回来时在机场买了我的两本《黑道》，一起吃个饭，介绍几个他的朋友给我认识，顺便给他买的《黑道》签个名，还顺便看世界杯，他问我喜不喜欢看足球？我说没事就看，有事就干别的去了，是个不合格的球迷。人家从上海回来，买了我的书，我去吃个饭，签个名，然后一起看世界杯，倒也快乐。

五点多钟，我整装出门，母亲见我又要出门，她几步走到门前，伸手拦着我说：“你今天不要出去。”我十分惊讶，她老人家很老了，满头稀薄的白发，因为老得厉害，骨头都萎缩了，就矮得只挤我胸部高。按说我出不出门，她真的不应该管了。家里有我老婆守着，我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出门是应酬。可我母亲耳背，听不清我说的话，她固执地撑着门说，你今天就呆在家里，你也陪陪我和你爸，我们住在你这里，你不陪，那我们有什么味？我大笑，她还管我，快九十岁了，说话还这么有条理，并且斩钉截铁。我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陪父母太少，忙打电话给那朋友，说了我母亲不准我出门，我那朋友听了也乐，我说只好改天我请他吃饭了。

母亲其实是一些远期记忆，我姐是医生，她说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前期征兆，对面前的事，你说了，她可以不记得，但过去的事，尤其是六七十年代的事，她倒是记得很清楚。比如，她一开口，说的都是一些六七十年代的事，文革中，有人想整她，或文革中，我爸爸被整时的事情。我有时候坐在一旁听她唠叨，她因耳背，我就写上一两句话给她看，她要是反对，我就不写了。晚上，我陪着她坐，她慈祥地看着我，我就满腔热情地接受着母亲慈祥的目光。母亲之所以把我拦在家里，是她把眼前的我与七十年代的我打混了，还以为我是那个问她要钱的儿子。如同图中的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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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非常肯定地说，你只要一个星期不出门，我就奖励你两百块钱。在我母亲眼里，两百块钱已经是很大的数子了，因为按远期记忆推断，两百块钱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是可以让一家人吃一个多月的。我读大学是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读的是湖南师大，那时的生活费，我记得，只有十块钱饭菜票。而那时，我母亲每个月给我就十块钱，十块钱对于我来说，当时是既可以抽烟，又可以买书，还可以带着女朋友上趟馆子，吃一份当年我很爱吃的锅饺。

晚上在家看世界杯，老实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荧光屏。已经是夏天了，我自然只穿着背心，母亲觉得我穿少了，就批评我说，你只穿这一点点衣服，你病了我是不管的。我不听，她就要上楼去为我拿衣服，生怕儿子感冒。她都快九十岁的人了，自然怕冷，即使是这种天气，她也是衬衣加罩衣，并且扣得很严实，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儿子穿少了，要我加衣。我不理，她就自己爬到楼上（我住的是复式楼），拿了我的衬衣出来，丢给我说，你穿上。母亲还把我当她的宝贝儿子，真让我没办法。我少年时候其实不是她的第一宝贝，我是老五，上面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充其量只是六分之一。而且，那时候我能感觉到，母亲最喜欢的是我二哥，其次是我二姐，我还排不上第三。如今在她眼里，我突然变成第一了，主要是我写了几本破小说，在她眼里，我是作家，就应该珍惜自己，真让我哭笑不得。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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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两天的晚上，我答应母亲九点钟回家，结果十点多钟了才回家，她没睡，等我，见我回来了，她横着眼睛看我，批评我说，说话要讲信誉，你说九点钟回家，你自己看看钟（墙上有面电子钟），你足足晚回来一个半小时。我就一副忘记了的犯了错误的样子。母亲绷着脸，教育我说，说话要守信誉呵。我忍不住大笑，母亲却说，不讲信誉，你还笑。这是老师对小学生说话啊。我想，自己五十岁了，还有母亲管，实在好玩。

老婆对世界杯不感兴趣，上楼睡去了，我这个准球迷就孤独地坐在沙发上看世界杯。母亲见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客厅里，她也不睡，陪我看，对于母亲来说，世界杯不世界杯实在不关她的事，她是觉得儿子在看，她就要陪。我几次叫她去睡，她都不睡，与我同坐一张沙发，时而看我，时而望荧光屏。这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有朋友邀我出门去看凌晨两点半的那场球，说打两个小时麻将，再看球赛。我妈简直是本能地说，你不要出门，外面不安全。在我母亲的脑海里，现实世界与她经历过的战争年代有些打混，她在抗日战争中是个漂亮的媳妇，看见过日本鬼子打衡阳，那时我父亲在广州中山大学读书，母亲在衡阳女子师范就读，日军进攻衡阳时，女子师范的学生虽然撤出了衡阳，但却躲在远远的地方见到了那一幕，她的脑海里就有这样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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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不准我出门。那朋友笑了，说那你真幸福啊。我笑，说过几天吧，明天还有活动，一早，湖南经济电台的，硬要把我拉到汨罗去看划龙舟比赛，还要我发表乱七八糟的感言，真是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