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湖看鸟

     看鸟，就要比鸟起得早。

    清晨四点多钟，我们就从冀州宾馆出发了。坐在面包车上，我脑子里尽是些《动物世界》里关乎鸟的珍贵镜头——几十万只翅膀，扑啦啦剪碎了漫天朝霞；一片“乌云”，忽而遮天，忽而蔽海，让坐在电视机前的人惊异地张大了嘴巴……嘻，今天，我竟有这等福分，亲身冲进那“乌云”里，用眼睛与镜头，见证鸟翅驮来一个真实的天堂。

    车子停在湖畔，我们被一望无际、随风俯仰的湖苇迎下了车。

    叽叽喳喳，啾啾嗈嗈，忽地一下，耳朵就给这声音灌满了。我下意识地去摸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却几乎同时住了手——鸟呢？我并没有看见一只鸟。

    走，往最适宜看鸟的地方走。

    翻过一个土岗，再翻过一个土岗，鞋子大口大口地吞着干土。天光慢慢亮起来，看清高高的土堆坍出一个断层，断层里赫然镶嵌着硕大的贝壳。当地朋友告诉我们说，这里是黄河故道——居然，那条河的腿那么长，它愿意去哪儿逛，就去哪儿逛，谁都休想拦它。

    有两只娇小的鸟，细声细气地唱着歌谣，从我们的头顶飞过去了。我慌忙举起相机，朝着它们飞走的方向徒劳地按快门。当地朋友笑我道，那也值得一照？湖苇深处尽是大鸟呢！

    终于将自己送到了湖苇深处。鸟鸣愈加繁盛。飒飒苇风中，仿佛有几十张碟在同时播放“班得瑞轻音乐”。耳朵忙不过来，不待听完一声，又去追逐那一声。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录下了这此起彼伏的啁啾。

    果然有大鸟！眼睛死盯着远处的一片苇尖瞧，发现那里有数只大雁在嬉戏，但是，它们飞得那样审慎，才从苇尖上腾跃而起，你按快门的当儿，就已潜入了苇丛深处。我的相机没有长焦距镜头，无法将远处的翩翩鸟影拉到襟袖之间。我焦急地提议，咱们再往里走走？朋友笑了，再走，就得游泳了。

    我诅咒我与鸟之间那过大的距离。通过鸟儿恢宏的鸣唱气势，我约略猜得出，那苇丛深处至少藏着一千只鸟！但是，它们巧妙地隐匿了自己。不容乐观的生存环境，让它们总是保持着“惊弓之态”。它们会不会在心里对我说，抱歉哦，我早已用完了自己的信任，如今，我穿起一件叫做防范的外衣，在远离你的地方，警醒地逍遥。

    没有一张照片是理想的。家科用地道的衡水话总结道，照远景找不见鸟，照近景看不清鸟——相机不迁就鸟，鸟也不迁就相机。

    其实，在来衡水湖看鸟的酝酿阶段，我就兴致勃勃地上网搜索了相关图片。白鹡鸰、黑天鹅、斑嘴鸭、灰鹤、白鹭、彩鹮，这些衡水湖上的精灵，我早已在网上与之亲昵过了。我不愿提及，网上图片翻过几页之后，“衡水湖看鸟”竟自动变成了“衡水湖打鸟”……记得那一年在白洋淀，被人问，吃不吃水鸟肉馅饺子？一只水鸟的肉才能包两只饺子啊！我不敢吃，担心一群水鸟会在我腹内衔泪喊冤。

    在干燥少雨的北方，占地面积比十个杭州西湖还要大一些的衡水湖，是一个多么稀罕的存在；在枯燥乏味的日子里，那些用唧啾、呕哑、咕嘎、啁哳抒怀的鸟儿，是一种多么温存的陪伴。黄河远走，湖水存留。土岗上硕大的贝壳惹我叹息，我害怕我的叹息会繁衍出更加茂密的叹息……

    在我的办公桌上，有一本常看常新的《鸟类圣经》。每当与那些可爱精灵对视，我总会想起梁实秋描写鸟的句子——“细瘦而不干瘪，丰腴而不臃肿，跳荡得那样轻灵，脚上像是有弹簧”。鸟的最大价值，是给这世界带来欢悦与美感；但是，“胃袋至上主义者”们，就是要把美剁成馅，再佐以葱丝、姜丝、香油、味精，精致地包成饺子，恬然交由味蕾与胃液去鉴赏。

    所以，那些被人类调教得智商越来越高的大鸟们，自然学会了跟人类“躲猫猫”。虽说它们不媚远道而来的我，虽说我那“冲进乌云”的痴想彻底泡了汤，虽说我的相机没有机缘亲近那些美丽彩翼，但我没有怨怼，没有懊恼，非但没有，还要在心底悄悄跟苇丛深处的精灵们说，宝贝，你可要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