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艺术设计公司的汪大刚打电话到宁波向老人家问安,得知贺先生的力作刚刚完成,就自告奋勇要为他出版有限印刷品,就算为老寿星做一只“大蛋糕”,请大家分享。老画家不忍违拂后生的美意,同意了。
上个星期,这件大事终于做成了。《小街世象》以好几种形式有限复制,我到贺府拜访他时得了一套明信片,回家久久把玩,不忍释手。
贺先生的晚年力作受到了美术界、文史界等人士的高度评价,远在北京的红学家冯其庸撰文说:“……降至宋世则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实汴京之风俗相也,近世则有陈师曾之《北京风俗画》、蒋兆和之《流民图》,亦一时记事之杰作。今观贺友直先生所作《申江风情录》则亦张氏上河图之亚也。”
贺友直之所以能娴熟地把握旧上海的世象及各式人物的神态,与他的坎坷经历有很大关系。贺友直从小失去母亲,靠姑妈抚养,只读过小学,虚岁十六时跟大叔到上海讨生活,做过童工,学过生意,也曾当过教师,穿过军装,也失过业,尝尽了人间的酸苦甜辣,读遍了各种内容丰富的脸面。直到建国后,他才进入正规美术出版社工作,当了一名画家。所以,他的作品始终洋溢着暖人的人文情怀。
贺友直跟我谈起他画过的《山乡巨变》、《李双江》、《十五贯》、《皮九辣子》、《小二黑结婚》等在新中国美术史上奠定其地位的几本连环画,说:“我在创作之前总要深入生活,在农村一呆就是小半年,生活蛮艰苦的,但收获也很大,回上海时总能带回画一大包素描。”
他还谈起年轻时在金荣大戏院看白戏的事。“那时候我在学生意,趁外出办事的机会,就溜进戏院里,先装作看大厅里的明星照,等检票员差不多‘下岗’了,就侧身钻进布帘里。开始坐在最后一排,过一会装作小便,走到前排,看到有空位再大模大样地坐下去,没人管。当时日场的观众较少,我就钻得进空子。我进去看时,因为演了一会,倒都是大轴戏,真过瘾。后来有点闲钱了,我还在三楼的‘吊脚包厢’看过戏。当时的演员唱功好,不用麦克风,在三楼照样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穷,他小时候还吃过酒席上的泔脚,读书时留过级,挨过板子,学生意时赌过“花会”,失业时想尽办法去亲戚家蹭饭,还借过高利贷,穷极潦倒时盼望在路上捡到皮夹子……特别是他当了教师后也打过学生的板子,并为此感到不安。这是需要有点直面人生的勇气的。
为此,贺先生坦然地说:“我确实是苦出生,这并不坍台,说明今天的日子比过去好多了。”
老先生住在巨鹿路一间很拥挤的房子里,自称“一室四厅”,他对清贫的生活已经习惯了,跟左邻右舍也谈得拢。“邮局寄来汇款单,邻居会帮我收下。大家吃点啥,家里来了什么人,甚至小毛小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相互关照。我舍不得他们。”老极真诚地先生说。大家都称他画画的老头。
遍阅人间春秋,尝尽世态炎凉,使贺友直笔下的各色人等有血有肉,过目难忘。他画连环画,其实是让自己重活一遍。
贺友直每天要“动动手”,空下来喜欢抿个一盅,电视也不常看,因为有些画面看了“吓丝丝”。他画连环画总要先打好草稿,勾线用狼毫笔,一笔一划决不马虎,抑扬顿挫,别有情趣。近看他的原稿,会惊叹老画家的功力之深,就知道什么叫作铁杵磨成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