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自有凌厉在

女孩子喜欢照镜子，因为她开始注意自己形象，内心丰富的女孩子则在对镜梳妆的优美姿势掩护下，暗中观察镜子中的隐秘世界，警惕背后的偷窥者。她在意赞美和暗示。女大十八变的心底波澜，悉数收纳在镜像之中。

第一片秋叶飘落在长江岸边的时候，殷健灵已经登临唐诗宋词营造的城楼与少女时代挥别了，但她仍然保持着女孩子的细腻与天真，万种风情于笔端流泻，凝结成一串串珍珠般的文字，在阳光下闪烁着青春与智慧的清辉。上海辞书出版社最近推出“她视界书系”，收录了五位女性作家的散笔集，在女性写作似繁星照天的文坛，给读书界又吹来一股清新之风。而其中殷健灵的《零度感情》，是我最先拜读的一本。

大范围说，殷健灵是我的同事，但不常见面，她是以儿童文学立足文坛并赢得一片喝彩的，前不久还因此获得了全国儿童文学创作的一个大奖并参加了作代会，我发微博向她表示祝贺。新中国儿童文学是继承五四优秀传统的，并受到西方文学的滋养，在今天喧腾聒噪的文坛中，它还能保持着自己的沉静与纯真。殷健灵守望着精神家园，以优美感人的故事细说孩子成长的困惑、失落、欣喜与收获，向孩子传递真善美，还有优雅，尤以长篇小说《纸人》、《轮子上的麦小麦》、《橘子鱼》和中短篇小说集《青春密码》、《一滴秘密的眼泪》等为中国文库留下华瞻的篇章。在轻阅读和浅阅读盛行的当下，她的作品仍被青少年当作解读世界或自我的密码。

有将近十部长篇小说和诸种中短篇小说的创作经历，殷健灵写起散文来就格外注意观察与描写，这一点在《零度感情》中表现得相当突出，在第一辑《说爱不容易》中，许多篇什都可以当作小说来体味，比如《鞋里的沙》、《与婚姻和解》、《其实女人更能满足女人》等，从女性的角度切入戏剧性很强的人生，以她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的学养与作家的文笔一一解剖，令人叹为观止，遐思无限，也让我这个男性读者看到了不少尘世盲点。比如她会判定：“女人爱女人，只能在某一个特定时期，在她的心灵还无所归依的时候。一群孤独的女人在一起赞美女人，贬低男人，当然，只有当她们孤独时”。她也会感叹：“当年深夜卧谈的那些寻梦女孩，一旦落为庸常的少妇，当她们相遇时，已经用一种调侃的语气来戏谑少女时的幼稚浪漫了。”所以我要说，殷健灵的性格是温柔的，行文也是温柔的，但烛照人生的目光却相当犀利，自有凌厉与自信的风骨。

另一方面，我觉得镜像中的殷健灵有一种自省的自觉与自信，她的心态是很开放，人生态度则在浅紫色的哀愁涂抹层下面，流淌着明黄色的奋进与向往，她对朋友、对同事、对长辈，特别是对曾经教她的老师，有一种深深的爱维系着四季与人生，报以真挚的关爱与怀想，这一点是最最打动我的心，并让我回想混乱年代中自己唇上蹿出柔软胡子的那一刻，诸般荒唐，不堪回首。

《在城市边缘》、《在心底架一座桥》等几辑都精彩纷呈，故事与感悟均值得细细品味，如下午茶一般是对生活的奖赏。而在书中最后一辑《一个人的上海》中，殷健灵又让我看到了她有锐度的侧面轮廓。她从小在上海的飞地南京“9424”成长并接受最初教育，上海人在异地精心营造的环境气场，使她从小浸淫于海派文化的气氛中。“去南京”，“回上海”这种有悖地理常识的说法，其实说明身在异乡的上海人，对身份与海派文化的把握与强调，也使少女时代的殷健灵从人心的最深处读懂了城市与人的关系。所以，在娓娓絮叨老城厢的几篇文章中，她才会将自己的身段放低，以平视的角度，以充满暖意的文字，将市井生活的酸甜苦辣一一铺陈，并给予草根阶层怜爱与同情。而这，又何尝不是身分的回归与确认呢？毕竟，殷健灵是深爱着上海这座城市的，爱所有的亲友的，她是一个目光如炬、人情练达却永远怀有温情与同情心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