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2009三十年中国十大诗人之:于坚
沧浪客
年底了,三百六十行都热闹起来。文学方面,先是,鲁迅文学奖出了个“羊羔体”,搞得网络一片喧嚣。接着是吴怀尧先生的年度“作家富豪榜”在云南昆明新鲜出炉,单一个美国女作家J·K罗琳凭借“哈利·波特魔法”就羞辱了所有的中国作家。再接下来,《钟山》杂志社又组织了十二位评委,对1979—2009三十年以来的“十大诗人”进行评选。说实话,目前的中国文学,仍在难以自处的精神困境中挣扎,基于文学自身的社会评价尚未建立有效的机制,所以关于当代文学和作家真正的评价,即便是秉承“完全公开”的原则,在很大程度上,恐怕都只具有部分统计学上的意义。从这个角度说,或许只有流浪于民间的评选,更稍具说服力。
我的意思是说,此番《钟山》杂志社邀请敬文东、耿占春、张学昕、何平、燎原、陈超、沈奇、黄礼孩、唐晓渡、何言宏、吴思敬、张清华等12人作为评委,让他们本着透明公开的原则,自我承担责任与压力,审视近30年来的中国诗歌创作,推荐出最有成就的“十大诗人”,或许并不完全精准。他们评选出来的最后榜单,也只能代表他们作为个体文化人的艺术价值观及其审美取向——比如在近30年在中国诗坛曾经产生过巨大影响的顾城、食指和舒婷,仅以3票、2票和2票在全部榜单中名列第14、15、16位,就比较值得商榷。
细看最终的“十大诗人”榜单,不难发现,除北岛毫无争议地获得全票推选、欧阳江河以6票名列第七之外,其中数人的得票数都相同,这个以在推荐名录和统计结果的顺序先后为准而制作的榜单,居然产生了一个“三黄蛋”、一个“四黄蛋”外加两个“双黄蛋”,以至于最终占据“十大诗人”名单者,竟然达到了13位(除北岛和欧阳江河之外,西川、于坚、翟永明同得10票,昌耀、海子得9票,欧阳江河6票,杨炼和王小妮同获5票,多多、牛汉、王家新、柏桦的得票也相同:4票。),这本身也显得有些娱乐——是诗人的“大”与“小”无法取舍,还是这个年代娱乐界盛行的“双黄蛋之风”,在文学界更加强劲,仅有“双黄蛋”都还不够?
当然,透过“十大”被搞成“十三大”这份榜单,我们也能看到了,艺术的取舍,向来没有一个固定标准,一个作家作品的好坏,从来就不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它同时透露了这样一个细节,那12个评委,作为具有独立思考精神的文化学人,他们本着自己的艺术良知,至少没有“串通”——比如在投给云南诗人于坚的10票中,敬文东评委和耿占春评委就没有“人云亦云”,这与他们的艺术勇气无关,只表明了他们的艺术审美倾向与于坚的“口语化诗歌”并不契合。事实上,虽然于坚的诗叙述力强劲,但他简朴而百无禁忌的写作,使得他的作品在这个日益光滑的世界,属于少有的粗砺言辞之一,因此从来也没有停止过被人指称“粗俗”的责难,比如在他的诗集《只有大海苍茫如幕》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之后,就在很长时间之内引发广泛争执。在这个意义上,即便被评为“十大诗人”,既是于坚个人的荣耀,也是云南本土文化的荣光,当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无奈,正如于坚所说:“这只是那十二个人的排行榜”。
因此,对于坚及其作品的评价,虽然只代表下面这十二个评委各自的观点。我只是想让人知道,2010年年末,在中国发生了这么一桩文学事件,并且,最终北岛、西川、于坚、翟永明、昌耀、海子、欧阳江河、杨炼、王小妮、多多、牛汉、王家新和柏桦一起当选为“十大诗人”,也具有足够的说服力。所以,作为对中国文化还没有彻底绝望的统同行,我必须对北岛、于坚们表示衷心的祝贺!
张学昕:以解构的方式拒绝隐喻
(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兼任《当代作家评论》杂志副主编。著有《南方想象的诗学》等。2008年获首届“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
评语:于坚是“第三代诗歌”的重要代表。他的诗歌,试图回到事物本身,写出存在的本真性。他早期的“高原诗”,完全可以读作云南的地理志和风物志,后来则将诗艺的探索引向口语的使用,将日常生活带入汉语诗歌。这可以看成是对“朦胧诗”象征化语言方式的弃绝。他以朴素直接的汉语,一改往日诗歌的不及物状态;以解构的方式,清除了语词底部的意义淤积,重建了词与物的关系。由此,“诗”在他那里变成了一个动词,每一次写作都意味着与存在的默契的照面和对世界的重新命名。这也就决定了于坚诗歌的风格和深度:拒绝隐喻,在自然、原初的口语中,纵横冲突,以此写出人真实的存在处境。这对于汉语诗歌无疑是深具意义的,这也足以让诗歌史记入于坚的名字。
何平:被误读的书写立场
(著名文学评论家,现任教于南京师范大学)
评语:日常生活志、方言、边地,于坚的诗歌很容易被想象成颠覆什么、反抗什么和瓦解什么。但事实上,这里面存在深刻的误读。和大量对于坚的仿写不同,于坚不只是炫技式的假借和挪用日常生活志、方言、边地,来顾左右而言他。在于坚的诗歌中,曾经被湮没、被蒙尘,而失名、无名、污名的日常生活、方言、边地被于坚挖掘、擦拭和重新命名。他的《便条集》更是呈现一种“便条”式的诗歌立场。在整个当代诗歌写作的宏大场景一直存在着这样“便条”式的书写立场。
燎原:富有文体侵略性的革新
(著名诗歌评论家,著有《地图与前景》和诗歌史地论著《西部大荒中的盛典》、诗集《高大陆》、诗歌赏析专著《重读诗人·昌耀诗作精品赏析》、诗人评传《扑向太阳之豹·海子评传》等)
评语:于坚的诗歌,代表了与技术性的文本写作相反的一极。他是当代诗人中最早以清醒的自觉,将现代主义艺术观念和手段,与当代城市平民生活场景相对接的诗人。与这一场景相对应,他的诗歌语言在精微的指涉体现中,实现了最大程度的公众化呼应。以《0档案》为代表的他1990年代以来的诗歌,以富有文体侵略性的杂沓、宏阔和笨重,形成了对庞杂材料综合处理中,集装箱式的容量。也体现了他在当代诗坛的艺术革新中,一个标志性诗人的重量。
陈超:扎根于大地、历史与个人自觉的话语方式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作有《北岛诗歌论》等,并凭借其批评论著《中国先锋诗歌论》荣膺第六届华语文学传媒盛典2007年度评论家奖)
评语:于坚是“朦胧诗”的表意模式之后最重要的诗人,“第三代诗”突出的代表之一。于坚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写作诗歌,至今仍以旺盛的创造活力不断提供出量高质精令人瞩目的作品。仅观他三十年来的写作,其创造力型态有着鲜明的连贯性或整体性。他的诗歌是有“根”的,这个根,既扎在我们生活的自然意义上的大地,也扎在具体的历史生存的“土壤”里,同时还扎在诗人个人自觉的话语方式中。他在“从隐喻后退”的诗学理念下,有效地反对僵化的文化系统和所指系统,写出被整体话语所忽略和遮蔽的日常生存细碎角落里的沉默或喑哑的生存“原子”,这是一种将“生存具体细节化”的成功的努力。
于坚的“反诗”毋宁说是“返诗”。返回诗歌古老而自然的发生学,创作论和效果史。返回语言的来路甚至源头。返回人与诗的素朴而亲昵的关系。于坚始终专注于对“语言作为存在之现象”的探询,无论是他正面清除既成的文化隐喻积淀,还是从反面对这些“文化积淀”进行滑稽摹仿、反讽,最终他打开的都是更敏感的穿越知识与权力的通道,在这个向度上,于坚持续对诗坛更年轻的一代诗人发生着难以替代的影响。
沈奇:显现真切的肌理和异样的诗性光芒
(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有《淡季》诗集和三卷本《沈奇诗学论集》诗与诗论合集《生命之旅》等行世)
评语:和世界真相保持深刻联系的精神立场,立足生命与生存之日常细节的诗歌视角,创造新的诗境的语言才能;对现实和内心的诚实,逻辑与想象的奇妙结合,陌生而极富表现力的形式感,及对诗性叙事的天才发挥——于坚的诗歌世界,不但有效地担负了他对存在独到的观察与体验,而且开辟了新的道路,将我们长久以来不知如何表达的种种,那些与我们真实的存在真正有关的部分,显现出真切的肌理和异样的诗性光芒,从而使现代汉诗对现实与历史的承载方式和承载力,发生了质的变化,并提升到一个更加开放和自由的境地。同时还为当代中国诗学,提供了一系列具有创建性的重要学说。于坚以此证明:中国新诗不再是西方诗歌影响下的仿生,而已独立为自在自足的艺术世界,并拥有新的自信和主动。
黄礼孩:释放原初的生命感受和体验
(黄礼孩,诗人,出版诗集《我对命运所知甚少》等多部。诗歌作品被译成多种外文介绍到国外。主编的诗歌选本有《70后诗人诗选》、《新女性新诗歌》等)
评语:于坚是一个帮助自己走下台阶的诗人,他的自觉使他成为民间性写作的代表人物。他的富于探索、反“英雄主义”和反“崇高”的平民意识的诗歌自由地穿行于生活场景,使得原初的生命感受和体验放出异彩,也因此而波澜了一代诗风。
唐晓渡:矫正诗歌中不及物的高蹈
(作家出版社编审。中国新诗学会理事,北京大学新诗研究中心研究员。其中《时间神话的终结》获“首届‘文艺争鸣’奖”)
评语:多年来于坚一直活跃在当代诗歌的前沿。他旺盛的创造力与他的勃勃雄心、他常变的风格相得益彰。无论是作为一个自然的称颂者还是日常诗意的发现者,是从事激进的语言实验还是冷静的物象研究,他的写作始终在俯身探索诗歌原发的、自在的、难以释义的魅力根源。他的诗自由地穿行于生活场景和白日梦、精密的刻画和陡峭的反讽之间。他对语词的具体性、在场感的强调和出色运用,有力地矫正了当代诗歌中不及物的高蹈倾向,并在一个更为广阔的前景上,改变了我们看待诗歌中词与物关系的眼光。
何言宏:诗意合神性的仿真与还原
(著名学者,当代作家,批评家。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主要著作有《精神的证词》和《介入的写作》等)
评语:于坚是一位在诗歌创作和诗学观念上对同时代的诗歌产生重要影响的诗人。他在当代中国的诗歌史上较早发现了日常生活本身的诗意,他对这种诗意,不是在“发掘”,而是在“呈现”,祛除了以往覆盖或强加于日常生活之上的政治文化内涵,因此其笔下的日常生活,反而获得了神性般的意义。于坚的写作创造性地采取了口语化的语言策略,努力避免另外一些语言资源所易混杂的文化污染,诗意与神性仿真还原,自动涌现,具有一种温厚、亲切的精神魅力。
吴思敬:摒弃了美丽的想象与隐喻
(现任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诗探索》主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诗歌学会理事)
评语:在新时期成长起来的诗人群体中,于坚呈现了一种比较复杂的构成。他起步较早,创作跨越几个不同时期。1980年代中期,在某些诗人或居高临下以“代言人”自居,或以漂亮的羽毛装饰自我的时候,他却力求把个人经验与某种宏观视野结合起来,尝试以生活的原形态入诗,运用反讽手段,在对庸常琐屑的生存状态的叙述中,融入了自己对生活的思考与评价。他强调的是“在”,即诗人所置身、所知觉的当下生活。他的这类作品摒弃了美丽的想象与隐喻,代之以客观物象的直接呈现;避免感情的直接宣泄,而尽量做到以冷静的心态写作。这些诗,着重表现普通人的平凡而琐屑的生活,给人的突出感觉是真实,而且往往是残酷的真实。这种写法不仅在新生代诗人中造成影响,而且可以视为1980年代后期到1990年代初期的“新写实小说”的滥觞。1990年代以后,于坚又不断推出富有探索性的新作。于坚的丰富性、复杂性与多变性,显示了他的强大的创作生命力。
张清华:“口语”与解构性向度的代表
(文学评论家。现任教于山东师范大学,在《当代作家评论》、《当代文坛》、《文艺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争鸣》、《文学评论》、《小说评论》等刊物上发表了大量文章。)
评语:作为打开当代中国诗歌的另一向度——“口语”与解构性向度的代表性诗人,于坚无法忽略。当然,打开这一向度的诗人不止他一个,韩东、李亚伟甚至更早,但于坚是使这种写作得以光大和持续的诗人。如果说1980年代中期的于坚其意义还仅限于日常化、喜剧性以及世俗价值的体现者,那么1990年代的《0档案》则使他一跃成为当代历史与现实的生动而卓越的批判者。由此他的写作获得了更多当代的和现实的及物性,也具有了更多美学和诗学的标志性意义。更值得强调的是,进入新世纪之后的于坚,在“民间写作诗学”的突围与构建方面所做出的贡献,深刻地影响了当代中国诗歌的格局与方向,正是因为他在理论上的阐释和写作实践的坚持,口语与民间化才成为当代中国诗歌运动中日益活跃的因素,并且辐射至网络与新生一代的写作之中。他自身的写作也呈现出持续的活力、多样的风格与广泛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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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1979—2009当代诗歌三十年“十大诗人”排行榜
1、北岛 12票
2、西川 10票
3、于坚 10票
4、翟永明 10票
5、昌耀 9票
6、海子 9票
7、欧阳江河 6票
8、杨炼 5票
9、王小妮 6票
10、多多 4票
11、牛汉 4票
12、王家新 4票
(注:本榜单中的得票数相同者,以在榜单的顺序及统计结果的排序先后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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