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父亲到厦门小住。说是来散散心，其实是来全职照顾我。每天早早起床，为我买来早点热好牛奶，而我总是睡得很晚，一跳起床便快迟到，匆匆洗簌过后拿起早点就冲出家门，连招呼都没有时间和父亲打。晚上回到家里，父亲已经煮好三菜一汤等我，我一进门放下包拿起碗筷就吃，白天讲课太累，晚上我便不愿再说话，而父亲总是兴致勃勃地和我说着生活的琐事：买菜时和菜贩子的讨价还价、路上看见别人下象棋的明争暗斗、隔壁大妈热情的家常。。。。。。我通常只是“哦”“唔唔”“知道了”几句，一吃完撂下碗筷就跑上楼去，关上门备课看书。而父亲总是默默地收拾，毫无怨言。

晚饭过后，父亲打开电视机，每晚的八点档是他的必修课。有时候，他会上楼唤我下去看，说我白天上班太累，晚上应该好好放松一下，不要再工作。拗不过他，便会和他并排坐着看。父亲不住地向我介绍剧中的人物，直到我能理解剧中的情节为止。电视剧放完了，我就会站起来说：“爸爸，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可是，等我一觉醒来，楼下依然响着电视的声音。什么时候了，父亲还在看电视么？我起床下楼到客厅，只见电视屏幕上白花花的一片，而父亲蜷曲着身子，歪倒在沙发上，头侧向电视机一边，老花镜搭拉在鼻梁上，闭着眼睛睡着了，一阵一阵地打着呼噜。我只好去房间拿来毯子给他盖上，轻轻的关上电视和灯，轻轻的上楼关上门。

多少个夜晚，父亲就是这样望着电视机入眠。电视能驱开他眼前的孤独，却不能赶走他心里的寂寞。

周末不加班的时候，我会带着父亲到岛内转转，然后请他在酒店里吃饭。每每我付帐之时，父亲竟会有些局促，似乎因为自己是父亲却让儿子请客而羞愧。而我看着父亲的局促，心里却很痛，因为父亲的高大、威严都不见了。

父亲一生戎马、辉煌，曾在粮食部门任科长、站长、经理、局长。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粮食部门工作是值得炫耀的，在人前人后也是极为风光。亲戚朋友无论大小事，总是来请教父亲，对父亲也总是毕恭毕敬。而我们对父亲却从来不惧。父亲是极爱我们的，小时候，父亲在外面应酬所得食品自己从不吃，总是留到家里与我们，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时候，他总是开心的笑，有时候我们也要他吃，他却说他在外面吃的腻了。记忆中，他从不打骂我们，我们有过激的行为，他也极为宽容。

到二十世纪末期，粮食部门渐渐衰落，一些平时常常往来的朋友渐渐的少来了，父亲也日益的沉默。而我的事业却在当地如日中天的发展起来，在家中，我也日益的霸道了，大事小事全是我说了算。全然不顾父亲的感受。

父亲在我的光环下渐渐的老去。当我发觉时，他已经是一头的白发。

直到母亲病了，父亲一下子又抖擞起来，找了许多的朋友，动用了许多许久都不曾用的关系为母亲寻医问药。在母亲病重的三年，极少做家务的父亲也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买菜、洗衣、做饭、拖地，还要为母亲换洗擦澡。母亲临走的那几天晚上，异常的躁动不安，只有父亲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才会平静下来。最后，母亲在父亲的怀里慢慢的停止了呼吸，脸上漾着微笑。

母亲离开我们的那段日子，父亲几度高血压住院，每每高至二百度。昏迷中说：是你妈妈在唤我了，她在那里太寂寞，要我去陪她啊。我们都知道，母亲定然不会唤父亲去，那是父亲思念母亲太甚之故。

直至半年之后，父亲情绪才稍有稳定。

现在父亲住在二姐家，帮助照料我那顽皮的外甥女子言。每天一早送她去托儿所，然后去买菜，偶而在市场遇见他的老下属叫他：吴局长、吴经理。他总会热情地给人递烟，拉上几句话，路过街边有人下象棋，他也会走过去看上一会，然后回家，烧菜做饭，傍晚又去接孩子。每隔几天便会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吃饭了没有，最近工作忙不忙，要注意身体之类的。有时候也会说，好久没有听我的声音了，特别想听听。。。。。。每每此时，我的眼眶总是一热，嘴上却笑他：爸，你怎么也变的肉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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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爸爸又打来电话，讲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最后吞吞吐吐的说，最近有人给他介绍老伴，他想听听我的意见。

做子女的我们其实并不能干涉父亲的再婚，我也希望父亲的晚年能有个伴，于是我说：爸，我没意见。只是，我有两个条件，一是找个身体好一点的，二是一定要对你好。

电话那头开始是沉默，然后是硬咽。

我们都想起了妈妈。。。。。。

挂了电话，我看着母亲的照片，说：

妈妈，你也会同意的，是么！

                                             无词歌于2006。0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