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虽然按照地理学的划分,乌拉尔山脉以西（俄罗斯人的主要居住地）均属于欧洲的版图,但是俄国从来就被西欧视作“另一个世界”。在西欧人的心目中,俄罗斯始终是亚洲边缘一个游移不定的民族,如同伯特兰·罗素所言：他们直到发现美洲新大陆以后才对俄国人略有所知。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西欧发现沙皇帝国与发现阿兹台克人和印加人的帝国是同时发生的事。可是正当西欧与美洲的关系日趋紧密之时,与俄国的关系却并非如此。一方面,俄国十九世纪以来的文学、音乐和芭蕾舞使得欧洲的知识界为之陶醉；另一方面,西欧甚至东欧对于俄国历来存有怀疑和惧怕，许多西方知识分子都把俄国排斥在“西方”之外。
      
       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得俄国不得不在军事上变得强大起来,从而形成了“第三罗马”的印象。从这个意义上说,西方应该感谢蒙古人,1240年,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占领了基铺,将俄国人赶到了北方,这才有了后来的莫斯科。俄罗斯族本是东斯拉夫人的一个分支，起源于欧洲腹地的森林地带，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与外部世界隔绝，是一个单一民族的国家。直到十六世纪中叶，伊凡四世成为首位“沙皇”时，俄罗斯还只是一个领土仅有两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小帝国。
      
       此后，经过二十多代沙皇持续不断的武力扩张，俄罗斯先后兼并了外高加索、中亚、西伯利亚和远东等地区，最后形成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庞大帝国。尽管作为俄罗斯历史上最有作为的沙皇，彼得大帝在三百多年前就推行了西方式的改革，俄国至今未能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欧洲强国，彼得留给子孙的是一座仿巴黎的城市（圣彼得堡）和一片广袤贫瘠的土地，后者是由于蒙古人的衰落和信奉基督教的大草原上的民族——哥萨克人的勇敢得来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苏联像一个水果拼盘一样四处离散，向往欧洲统一的西方人却袖手旁观。
      
       追根寻源，这一切都与基督教在四世纪的分裂有关。造成东正教与天主教（后来分离出新教）分裂的原因在于文化、政治和神学因素。当罗马帝国分成两个部分，西半部（天主教）主要使用拉丁语；东半部（尤其是知识分子）主要使用希腊语。在天主教传播到帝国疆域以外之时，东正教却由于阿拉伯人的侵入变弱了。直到十世纪，俄罗斯人经过劝化改奉了东正教，才使得两派教会的势力有所平衡。这是冷战时期东西方长期对峙的一个根本性因素，也使得第三股势力穆斯林得以成为一支主要的宗教力量。自从1453年拜占廷灭于奥斯曼以后，俄罗斯正教会一直是世界东正教的领袖。
      
       或许是因为宗教的特殊性，造就了与众不同的俄罗斯文学艺术，无论是普希金、果戈里、屠格涅夫、列夫·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契诃夫、高尔基和白银时代的诗人们，还是鲍罗丁、穆索尔斯基、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柴可夫斯基和更为现代的拉赫玛尼诺夫、斯特拉文斯基、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他们的影响力遍及全球。在戏剧方面，主要代表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现实主义传统，他的名言是“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其作品大多在他创建的莫斯科艺术剧院首演。建于1735年的圣彼得堡基洛夫芭蕾舞团和建于1776年的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通过佳吉列夫和尼津斯基的努力，对西方舞蹈的形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在科学领域也同样如此，例如，百科全书式的罗蒙诺索夫，发现了质量守恒定律，他同时还是语言学家、哲学家和诗人，莫斯科大学以他的名字命名；化学家门捷列夫，他是元素周期表的编制者。此外，还有生理学家、心理学家巴甫洛夫和核物理学家库尔恰托夫，后者是苏联“原子弹和氢弹之父”，临终遗言是“使用原子弹和氢弹必将招来灭顶之灾”。
      
       最具创造力的是在数学领域，自十八世纪引进瑞士人欧拉以后，俄罗斯的数学天才辈出，从非欧几何学的创立者罗巴切夫斯基到圣彼得堡学派的创建人切比雪夫，从将概率论公理化的柯尔莫哥洛夫到证明庞加莱猜想的佩雷尔曼，后者“为数学而数学”，甚至不屑于领取菲尔兹奖和100万美元的“千禧年奖”。
      
       另一方面，部分由于气候的寒冷和地域的辽阔，俄罗斯人养成了一种缓慢的生活节奏，办事效率低下。对一个外国人来说，无论申请签证还是通过海关，均是备受折磨和煎熬的一件事，尤其是在远离莫斯科的地方。新千年的一天，我在俄罗斯远东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传说中诗人曼德尔斯塔姆去世的地方），从彼得大帝湾边的西伯利亚铁路终点站出发去邻近的乌苏里斯克，两百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整整八个小时，而这却是列车时刻表上明确标示的，俄国人对此毫无怨言。小说家陀斯妥耶夫斯基曾设想过一种神秘的帝国主义，它可以使俄罗斯与西方列强作全面的抗衡，不过他的思想始终无法渗透到一般民众的头脑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