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梅:复杂精致的小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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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自由典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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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维诺的小说《分成两半的子爵》虚构了一个历史故事:中世纪战场上,梅达尔多子爵跃马横刀,却被土耳其大炮轰成两半。一个完整的人就此一分为二,一半成为恶人,另一半则成为圣徒,演绎出荒诞而有趣的故事。 如果将这部小说拍成电影,导演将赋予两个半身人什么样的视觉形象?以如今的技术手段,应当不难。小说则以这样的文字描述“恶”的半身人的出场:“一件带帽子的黑斗篷从他的头顶一直垂及地面,右半边被掀到身后,露出半个脸和拄着拐杖的半边细窄的身子,左边好像完全被掩藏起来,裹进那件宽大衣服的衣襟和褶皱里。” “善”的半身人出场时,似乎与另一半并无区别,但故事的叙述者,子爵的外甥却细心地发现:“他的黑色斗篷有些破旧了,干树叶和栗子壳挂在衣边上,里面的衣服也不是常穿着的那件黑丝绒的,而是粗毛呢做的,已经褪色;脚上穿的也不是高筒皮靴,而是蓝白条纹的羊毛袜子。”细节上的差异,如干树叶、栗子壳、褪色的粗毛呢、羊毛袜等,不同于丝绒与皮靴的高贵,暗示出这个半身人与土地、劳作的联系。 值得注意的是,富有天马行空般想象力的卡尔维诺,如卡夫卡般擅长以冷静的细节来支撑荒诞的虚构。想象力必须落实为令人信服的细节:卡夫卡的《变形记》中,人变为甲虫,密密编织的细节,其真实感令人不寒而栗。卡尔维诺的另一部小说《不存在的骑士》中,作家以繁复精美的衣饰与同样繁复精美的文字,赋予这位不存在的骑士如此真实的存在感:“那白盔甲上只镶了一条极细的黑色滚边,其余部分皆为纯白色,穿得很爱惜,没有一道划痕,缝合得极为密实,头盔上插着一根大概是一种东方雄鸡的羽毛,闪耀出彩虹般的五颜六色。在盾牌上绘有一袭宽大多褶的披风,两幅前襟之中夹着一枚徽章,徽章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带披风的徽章。图案越变越小,形成一个套一个的一系列披风,中心里应有什么东西,但无法认清,图案变得很微小。” 而当国王要求这位如此特别的骑士露出真容时,他犹豫片刻,然后用一只手沉着而缓慢地揭开头盔——头盔里面空空洞洞,在饰有彩虹般羽毛的白色盔甲里面没有任何人。其实,这位不存在的骑士只是某种抽象意志的化身。我们也只能感叹,文字缝合得极为密实,最终达到这样的效果:以实表现虚,以有表现无,虚实相生。西方的现代小说,竟表现出了东方书法般的美感:“疏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以白当黑,奇趣乃出。” 据说卡尔维诺于1985年夏准备哈佛讲学时患病,主刀医生表示自己未曾见过任何大脑构造像卡尔维诺的大脑这般复杂精致。这则逸事暗示出作家过人的天赋,不过看看卡尔维诺自己的说法,应当更能给我们以现实的启示:故事是一种娱乐,但享受这种娱乐的人是读者,作者则应当在叙事时保持距离,调节好冷热情绪,自我控制和自发冲动交替,其实写作是最使人疲劳和神经紧张的工作方式。 卡尔维诺用文字创造出一个如同他的大脑结构般复杂精致的世界,多年后还在给予我们阅读和想象的愉悦。而他自己除了疲劳和紧张外,必然也能收获这样的回报,如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写作的喜悦》所言:“一瞬间可以随我所愿尽情延续,/可以,如果我愿意,切分成许多微小的永恒,/布满暂停飞行的子弹。/除非我发号施令,这里永不会有事情发生。/没有叶子会违背我的旨意飘落,/没有草叶敢在蹄的句点下自行弯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