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畅销

作者：李长声    原载：《今晚报》2020年5月14日第12版

　　日本出版不景气，不景气之中也会有热点，就好像一盆将熄的炭火不时地闪亮。近来一个热点是“孤独”。孤独是个人的事，成为出版的热点，表明已经是社会现象以及问题了。

　　或许出于对集团的逆反与抵抗，人们挺喜爱孤独的形象，电影上偏不做声的高仓健，推理小说中孤狼般破案的警察，美国西部片里独自骑马远去的背影。这样的孤独被叫作孤高。支撑孤独状态的往往是虚无感、丧失感，这是村上春树小说的擅场，读者不由得悬想我们的村上孤独不？

　　人是群居的社会性动物，物理上、心理上脱离人，所处的状态是孤独。过去常说鳏寡孤独，当今多是指精神层面，形而上。据说，世界上最孤独的是日本人。女人一般不会像男人那样孤独，尤其中老年男性容易孤独，所以精准地说，最孤独的是日本大叔们。有个叫冈本纯子的，出版一本书，护封上介绍作者是大叔研究家，研究大叔的孤独。她说，比肥胖，比大气污染，比食品添加剂，比烟酒，更腐蚀健康、缩短生命的是孤独。孤独时，人只能面对自己，追究乃至拷问自己的心，这是痛苦的。

　　孤独的美食家，他的孤独应该是快乐的，一个人吃独食儿。独居未必没朋友，处在人群中却可能索然向隅而泣。城市化加速孤独化。人们集中到城市，农村的地缘、血缘关联瓦解。城里是无缘社会，人们只能把归属意识、连带感寄托于公司。出乎我们的意外，据美国PR公司调查二十八个国家，最不相信自己的公司的，竟然是日本人。

　　日本人害怕退休，原因并不是退休失去工作，而是失去单位，名片上没有了所属。在日本社会，人的认同不是凭学者、匠人等职业“资格”，而是“单位”，犹如江湖上依仗山头或门派。归属意识的象征是名片。掏出名片，第一表示有单位，第二显示哪个单位。公司的社会信用度是个人的身份证。

　　孤独的人说喜好孤独，享受孤独，可能是一种无奈，分明不孤独的人说孤独美，孤独是宗教似的东西，孤独是至高的生活方式，像是拿孤独的人开心。正如有钱人告诉穷人不要在乎钱。早已有教主模样的老作家五木宽之出书，仿福泽谕吉的《劝学》，叫《劝孤》。他劝人享受孤独的时间，心里难过时用回忆来疗慰。上了年纪也不坏，人生过了巅峰，下山比上山更可以欣赏风景。

　　流行作家斋藤孝出版《孤独之力》，再出版《孤独改变男人》，鼓吹要主动孤独，彻底磨炼自己。孤独会成为力量，没有人靠搭帮结伙成功。下重晓子在《极上的孤独》中说：出色的人都孤独，没有比孤独更奢侈、更愉快的了。她当过NHK电视台播音员，住在高级住宅区，偏要说孤独，应该是有闲人的傲娇。有意思的是，这类说孤独是好事的书远远比指出孤独坏处的书畅销，大概是那些真孤独的人当作药方买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