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业余的文学创作者,工作在基层,曾经主办一个小的文学内刊,辅导一群比我更业余的文学作者。这样的工作和生活,已近三十年。
我写小说一直是有目标的。我的目标在你看来也许是笑话。很多年前,我写作是为了父亲,因为父亲曾对我寄予希望。所以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义务写出些名堂,让他在乡村有些颜面。事实是,我做到了。我父亲爱吃花生油和葵花籽油,我自己吃色拉油,却年复一年让父亲吃最好的油。这是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目标,我父亲是个骄傲的人,我有能力赡养他,这很重要。后来,女儿六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我的目标又改了方向,我觉得,我得为女儿树立榜样,不能让她觉得妈妈只会打牌和跳舞,还会干点正经事——那正是打牌跳舞疯狂的年月,我一年写三四个中篇,五六个短篇,十几篇散文,或者做专栏写随笔。稿子无论发在哪里,都觉得这一年过得还可以。再后来,女儿长大了,为她写作的话自己都羞于出口了,我却又有了发现。一些看过我的小说,或者编过我小说的人,总觉得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他们说,你的文学感觉好,你的语言有特色,你的人物形象生动,完全可以再上个台阶。我这个样子我自己不失望,但有人失望。我特别受不了别人对我失望,只得再努力一下试试。于是,2014年,我写了10个中篇,第一篇就是《李海叔叔》。
我想,我骨子里还是个农民。对柴草亲,对乡村有感情。这大概影响了我的视野,使得我做人做事都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规划,总是想到哪,写到哪。写到哪,算到哪。
《李海叔叔》这样的故事,一看就不是能在书斋里编出来的,它必要有现实做底子。好吧,我的叔叔,他就叫李海,他跟我家有着数不清的牵连,陪伴我从小到大。可就是那样一个人,有一天我问母亲,还记得李海么?我八十二岁的母亲一点都不糊涂,眼睛还能穿针引线呢,可她认真地问我:李海是谁?那一刻,我简直如九雷轰顶,衰老原来那样可怕,它会像小偷一样偷空你所有的储存,把你的昨天一笔勾销。我反复启发,母亲终于想起了曾经有过这么个人,至于我们之间所有的关联,母亲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那一刻,我就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
谢谢《收获》慧眼留住了这篇小说,才让它在恰当的时节与读者见面。谢谢鲁迅文学奖的评委们给予的鼓励,就像有位作家朋友留言所说的:“《李海叔叔》能获奖,是对所有默默耕耘者的奖赏。”我想这部小说之所以能打动人,是触发了很多人共同的情感记忆,那段共和国的日子饥肠辘辘,所有的李海叔叔们莫不与此相关。
小说是现实的投影。这部小说对于我和家庭的意义,远远大于文字本身。谢谢大家。
( 此文为《李海叔叔》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的获奖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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