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2004还是2005年,我与出版人丁小禾坐在北京三里屯酒吧里喝着扎啤,他用断断续续不连贯的短句表达一个意思:让我出一本叫做《一个人的文学史》的书,他说你在文学界厮混了几十年,与作家们有那么多交往,不把它记录下来多可惜啊! 在这之前,他曾几次三番地怂恿我做这件事情。我一直有所顾虑的是,作家朋友们给我的书信我都保留着,但将之公开好不好,有没有版权问题? 另外,几十年里我给作家们写了无数探讨小说的信件还能找到吗?
回上海后,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余华打了个电话,说我保留着他写给我的所有信件,而我这个懒散的人也在漫长的岁月里给他写了一堆信,我很想知道它们的下落。不料余华兜头泼了我一盆冷水:他说谁像你几十年都呆在《收获》的一个办公室里,我们可都一次次的搬家,很难保存信件的。
在丁小禾的催逼下,我开始整理阅读藏在办公室柜子里的那些信件。这些信件堆起来像一座小山。读着读着,思绪进入了漫长而美好的回忆,过往的岁月、碎片般的记忆开了闸似的涌来,我时而凝神沉思,时而会心偷乐,时而与忧伤相伴,时而开怀大笑。我对这些信件公诸于世这件事反复掂量,仔细评估其得失利弊。假如对未来的写作者或者研究者能够提供一些具有现场感的细枝末节,是不是还真有一些史料价值? 既然我写给作家们的书信已丢失在缥缈的岁月中,作家们的书信都是一种生活的回报吧? 公布它们只要对文学史有益,对研究者有益,对读者有益,那还算公平吧? 就这样,我勉强说服了自己。至于“一个人的文学史”的书名有点唬人,有点浮夸,有点大而无当,那也是出版的策略,十几年前的出版业好像就流行“一个人”的标签。以我自己的理解,“一个人的文学史”的含义就是一个人在文学史里前行、成长和变化,作家朋友们是我的良师益友,他们的智慧才华和文学理想影响我照拂我,让我学到很多悟到很多。我始终认为,职业文学编辑就是作家忠实的读者和提衣人,作品的成功只属于作家。
书是2007年由著名出版人路金波的公司出版的,当时签了三万册,总编辑瞿洪斌因为与《收获》合作过“金收获丛书”,签这个优渥的合同我以为有情感的成分在里面。不曾想书出版后,不停地有人来问我要书,很长的日子里我先后买了几百本书送人,先是在出版公司买,后来在网上买,最后一次在孔夫子网上买一本花了一百多元。
走东走西,参加各种会议和活动,常常有人来问此书什么时候再版,我只能说想修订以后再出,我说的是心里话,因为出书时比较匆忙,很多内容的挑选不够严谨,考虑也不够周到,这次修订,正好给我一个重新梳理的机会,书信的选入只选与文学有关的,另外,修订本增加了我的评论文字和发言稿,从中可以看到我在各个时期对文学的思考,它们也许不够深刻不够深入,但都是真实坦诚的表达。
感谢丁小禾,感谢路金波和瞿洪斌,感谢上海文艺出版社,感谢金宇澄百忙中为此书设计封面,当然,最应该感谢的还是作家朋友们,一路有你们,我很幸运很感恩。
(《一个人的文学史》再版后记,程永新著,2018年7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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