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我更多关注的是国外的诗歌,基本上不怎么读国内诗人的作品,90年代对国外诗歌没兴趣了,高度关注起国内诗人的作品。但是,这个所谓的高度,并不是高密度,是在自己工作之外的业余时间,一个月有几天时间集中研读。这已经非常奢侈了。之后,我阅读诗歌的节奏放得更慢。我记得是从1995年之后集中研究国内诗歌的,一年就几次。2000年,频率刷新,原因是网络诗歌的出现,让我非常兴奋地读到从没有见到的一些新诗人的诗作,那个时候,每个星期都会有一天时间研读他们作品,非常受鼓励。从最近3年的情况看,阅读节奏变回去了。一年只有几次时间会去研读自己感兴趣的作品。
我个人一直认为,2000年至2010年的十年间,中国诗歌完成了一个平民化的过程。过去,中国是分化的两块,当然这仅仅是发表的途径而言:主流的刊物,精英代表读者作出选择,比如青春诗会;另外就是地下诗歌运动,是一种更自由的写作,没有约束,没有裁判,但是圈子化过于明显。2000年开始,中国诗歌版图开始变化,网络发表便捷了,很多那些既没有被刊物选择,也没有被圈子选择上的,就是处在选择或关注盲区的诗人喷发了出来,这证明了中国诗歌所积蓄的强大的原创力。我们积累了很多没有被发现的优秀诗人。在2000年到2005年,大概40多位新的诗人进入诗坛,被大家接受,2005年以后,你想在网上集中寻找到这么多的诗人,实际上已经不大可能。就文学而言,有抑制,就会有喷发。从50年代到70年代的抑制,造成了80年代的文学繁荣。
所以我觉得到2010年以后,我阅读的节奏是正常,10年网络诗歌运动已经完成了对抑制的弥补,而新诗成长的通道全面贯通,相对更加公平,不同写作背景、写作风格的诗人,只要是具备实力,都能通过不同途径让人发现、注意。在此之后,我们发现,途径不是根本的原因,写作才是最重要的。事实上,中国诗歌的进展是缓慢的。繁华的背后,从80年代到现在,中国当代诗歌的变化远比我们想象的小。我们完全可以把80年代的某一首诗拿到现在来发表。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就是选了一首80年代的诗歌,然后让大家看,没人能看得出来,它究竟是80年代写的还是现在写的。大家可能没想到,因为你确实可以在诗歌中找到很多80年代元素的诗歌,而80年代也有一些诗歌和我们当下写作非常相似。诗歌的发展速度不会太快,快的只是它的外表,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进展是缓慢的,这也是非常正常的。
我曾经在一次研讨会上说过,我们当代诗歌写作,是缺乏文化背景下的写作,有些人会反对说,我们的诗歌传统那么悠长,怎么会没有背景。我固执地认为,每个人的写作永远不可能是孤立的,因为语言是相连在一起的,你的写作是把你自己的很多东西放在一个背景比较,这个作品是在比较的压力下产生的,反过来,可以把它和这个背景的联系作为判断这个作家的一个坐标。之前的唐诗宋词是在农业文化背景下写的,诗人每写一句诗都知道自己与其他诗人相比,有多长的物理距离。我觉得唐人清楚知道自己每写一首诗,事实上究竟走了多远。这是很令人安慰的。但是我们的现代文明,正在迅速建构,也在不断摧毁旧的农业文化,所以我们可以比较的背景是非常模糊的,我们需要一边写作一边建立背景,非常艰难。所以说,新诗爆发、产生大诗人,言之太早太早。目前的创作在将来的诗歌史上只是一个微小的斑点,很多人的写作并没有达到给汉语带来革命性的进展,但是我们还要写。我们承认这种缓慢,但是还是要为它付出努力。
我由此想到美国,这个国家最没有传统,但是美国诗歌的发展线索清晰,早期优秀的诗人是靠建立与上帝的关系获得自己的写作,比较典型的是狄金森,她永远在自己身边的生活琐事、细节中寻找与上帝的联系,她的诗歌就是展现这个寻找的过程,写出了我们喜欢的诗歌。而卡佛的诗歌,是靠剪断与上帝的联系来发现自己的诗歌。他们创作诗歌的过程很有意思。它是从神性到人性,从整体到碎片,这么一个蜕变的过程,美国诗歌史是一个神的谢幕的历史,这是我阅读的时候产生的感觉。
但中国当代诗歌刚开始有一种虚假的神性,因为我们没有文化背景,很宏大的命题,自己给自己造神,不管是社会的神、文化的神,宗教的神。最终,我们发现我们无法说服自己,诗人们不约而同地,回到碎片式的写作,但也出现了诗人们同时借助隐喻,寻找真正神性的现象。我们处在这样一个开阔的写作阶段,为后来的写作创造背景的背景,靠个人化的碎片化的写作是远远不行的,我们必须肯定要寻找新时代的最核心的种种要素,它们就是我们写作所需要的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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