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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洪烛:端午节使屈原成为东方的诗神?(组图)

(2018-07-03 23: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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秭归屈原祠里的屈原塑像秭归屈原祠里的屈原塑像

屈原,东方的诗神

洪烛

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李贺是诗鬼……更多如我这样的平凡之辈只能老老实实做诗人。其实中国诗歌还是有神的,能够算作诗神的,恐怕只有屈原了。一方面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有名有姓的大诗人,另一方面,还因为他那大起大落的人生已成为一段传奇。

 作为大诗人的前提,似乎不仅写出充满戏剧性的作品,而且一生还要充满戏剧性。屈原做到这点了,哪怕他演绎的是悲剧,可这场悲剧两千多年来一直在感动着后人。他岂止是进入文学史,还深深地影响着民俗,成为端午节的惟一主角。这是专门为他一个人而设立的节日,却带有诗人节的性质,全中国的诗人都沾光了。

大多数传统节日,都是为天地或鬼神而设制,偏偏端午是用来祭奠一个人,一个诗人——屈原获得了一般的帝王都无法享有的永久荣誉。

随着年复一年的推进,屈原的形象逐渐被神化,快要成为诗神的化身——唉,与西方的缪斯不同,东方的诗神是愁眉苦脸的。粽子、龙舟之类,更是为这个悲怆的文学神话提供了必不可少的道具。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岂是俗人所能做到的?简直已达到神的境界,吸风饮露,纤尘不染。即使屈原比神多一具肉身,也相当于“半神”(英雄)了,也远远超越凡人,诗人这一概念因之而带有超人的力量。诗人的力量是要通过超越世俗而体现的。

屈原无疑是东方文明中最大的诗歌偶像,连李白和杜甫都很崇拜他。中国的诗人都该算作屈原的后裔。

屈原精神上的高海拔,给后世的诗人(或者说知识分子)提供了攀登的目标:诗人就该是超人,超人就该是诗人;诗人不仅要富有人性,更难得的,还要具备几分神性。“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那简直是站在神的高度,对芸芸众生的怜恤。诗人就该像神一样无私,像屈原一样忘我。

端午,是为屈原招魂,呼唤伟大的诗歌精神;诗歌是有人格力量的,诗歌是要切进现实的,关注现实的,屈原在这方面是典范。

端午,是一次盛大的检阅,又重新勾勒出了诗人的形象,诗人的形象就应当是屈原的形象。近些年,诗人们都抒写小我,格局窄,境界低,要么风花雪月,要么鸡毛蒜皮,诗人的形象模糊了,也没有了应有的高度,诗坛显得单调、枯燥,缺少活力,现在是到了恢复新诗强健体魄的时候了,是呼唤屈原精神的时候了,呼唤大诗人的时候了。

屈原开创了大诗人的传统。在他之前,《诗经》的时代,都是些无名的小诗人(隐形的作者);恐怕连诗人这个概念都未诞生。

自从屈原诞生了,作为创作主体的诗人身份也就出现了,而且是以具体的个人形象来出现。可以说屈原使中国的诗人第一次拥有了名字。况且,这第一位有名有姓的诗人,即使跟他无数的后裔相比,也算得上巨人。他一出手就是《天问》,站在万物的对立面,站在神的对立面,站在命运的对立面。跟顶天立地的屈原相比,我们即使穿上世贸中心那样的高跟鞋,也会显得渺小。

屈原是站在汨罗江边的一个问号。他在问天,问老天爷也回答不了的问题。跟老诗人相比,哈姆雷特则要年轻得多,他是站在莎士比亚戏剧里的一个问号——不,他代替莎士比亚站着。他在问自己(莎士比亚也在问自己):“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人类中所有瘦骨嶙峋的问号,都被自己问住了,都把自己难倒了。

屈原所提出的“天问”,在汨罗江上空回荡着,在嘴唇、竹简、纸张之间回荡着。如果什么时候能找到答案的话,诗人就没必要存在了。至少,在高科技的时代,诗人们已日渐孱弱。他们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提不出任何有价值的问题。而诗人的使命恰恰是为问题而活着,为答案而死去。

屈原总给人失恋的印象。政治上失意莫非比失恋还痛苦?不能怪楚怀王,他哪里考虑得到诗人的感受?(在政治家眼里,诗人比女人还麻烦。)要怪就怪自己的单相思:居然相信君王应该是多情的。还是多看几眼山多渡几条河吧,山水反而是讲道理的。

诗人原本跟艺人一样,分为两种:偶像派与实力派。大诗人注重形象,小诗人看重实力——期望以作品代替自己的面具。中国古代第一位大诗人屈原,就是偶像级的,他的怀才不遇,他的忧国忧民,奠定了传统对大诗人形象的要求——就该是精神上的巨人。

甚至他投水自尽的悲怆结局,都为巨匠的诞生提供了必要的戏剧性。一个时代为什么需要大诗人?因为它需要巨人来代言自己,“大写的诗人”确实使他立足的时代背景变得伟大起来。大诗人岂止深得一时一地之垂青,连渴望永恒的诗歌史都需要他作为形象代言人。这就是自古至今的传统:诗人除了打造作品,还要下意识地塑造形象乃至选择立场——此即俗谚所说的“作人第一、作诗第二”?过去的偶像哪怕是经历史之手纂改甚至捏造的,也会有更多的粉丝,因为他身上——他的形象,一定程度地暗合了社会或民众的期许。为什么要叫诗人?读者岂只满足于读诗,更是为了读人——文本背后的人格力量才最有杀伤力。说到底,是读者按照自己超越性的理想来模式化地塑造大诗人。所有的偶像都是制造出来的,并非本身单方面的努力即可获得成果——某些情况下,他仅仅是在配合,配合别人的愿望。

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李贺是诗鬼……可屈原是诗魂啊。在诗人仅仅是诗人、连大诗人都缺席的时代,应该呼唤魂兮归来,而不是用下半身反对上半身,或用上半身反对下半身。丢了魂的诗歌,才会发生身体的内讧。有本事就闹一场灵魂的政变吧。

余光中说过:“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我写诗惯用的蘸水钢笔,也有着古老的泪腺。

写诗时你觉得自己就是屈原:已经死过一回了。死过了的人无法再死。屈原拯救了你:你用他的死,换取了自己的生。你欠屈原一份人情。

焚诗,直至它烧成骨灰。诗最适宜火葬。诗是无法兑现的纸钱。借来红泥小火炉,做我的焚诗炉。端午节,老百姓笑咪咪地吃粽子、划龙舟,只有诗人,把它过成了一年中的第二个清明节。焚诗,直至它被那高傲的死者读到……

其实,屈原是中国文学史的精气神,中国诗人的集体形像最初以屈原的生平与性格为蓝本塑造的。我们却遗忘了自己的原型。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就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哪里。难怪诗人在现代社会像丢了魂一样盲目且失重。

魂兮归来——为屈原招魂,就是为诗歌招魂,是每一代新诗人的必修课,而不仅仅是与每年一次的端午节相关的仪式。

诗神屈原,与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一起,构成中国诗歌史的“三位一体”,是一代又一代诗人寻找自我的参照系。我们生活在巨人的下游,就该以寻根的方式向他们靠拢。踮起脚,再踮起脚,用力去够冰峰之巅的雪莲。诗人都是这样一边致敬一边长高的。

如果说当代诗歌一度给世人以精神矮化的印像,那是我们失去了崇高感,丢掉了自屈原即占领的制高点。没有信仰的诗人必然成为侏儒,放弃了风起云涌的天际线,地平线也不见得能守住。重温屈原,等于是在重新学习仰望,等于是在补课,补一堂不该漏掉了的基础课。

怎么赞美屈原也不过分,那是在赞美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文明。那是在赞美我们的精神祖先。中国人的精神枝繁叶茂、根深柢固,其中就包括屈原的贡献。屈子和孔子一样,正如长江与黄河,构成中华民族两大文化渊源。就文学性而言,《离骚》比《论语》更为超凡脱俗、出神入化。就文人的风骨而言,屈子比孔子更为孤绝、清高、激烈,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对世俗的黑暗丝毫不愿意妥协。说白了,屈子比孔子更不容易啊,更不容易做到。学孔子难,学屈子难上加难。孔子比屈子更富于人性,而屈子比孔子更接近神性。孔子是现实主义者,屈子是理想主义者。诗歌注定是理想主义者的事业,诗人就该承担神圣的使命。

怎么赞美屈原也不过分,那是在赞美我们自己。赞美我们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理想,赞美人性里升华的神性。也许屈子无法在现实中代表我们,却可以代表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梦。没有梦的民族是空虚的。没有理想的民族是没有骨头的。幸好我们有屈原,屈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老骨头、硬骨头。

我来长沙,首先想到的是屈原,而不是那一系列近现代史上的湖南名人。我为什么要在长沙,想念老而又老的一位外乡人呢?屈原不是湖南人,却是湖湘大地上最著名的过客。长沙一带,留下过他的脚印,也流淌过他的泪水。长沙,一个让屈原伤心的地方,伤心得不能再伤心的地方。屈原来长沙,不是旅游的,不是采风或开会的,更不是做生意的,他是被流放的,长沙是他的贬谪之地。你说他怎么能够高兴起来呢?这不仅仅是很没面子的事情,简直还充满了耻辱。更难让屈原忍受的,是自己满肚子的委屈。实在想不开啊,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对国家与人民付出满腔的爱,不仅未得到应有的尊重,反而招来忌恨与打击。这份无用的爱只能用来伤害自己。屈原无法怨别人,只能怪自己。可是又怎么能怪自己付出了过多的爱呢?况且,并不是怪自己就能够不爱了,并不是想不爱就能够不爱了,并不是怕爱、怕伤害就能够不受爱的伤害了……

屈原在沅湘之间流浪九年,满脑子都纠缠着诸如此类的问题,怎么也解不开。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灵,问人,别人把他当成疯子,不理不睬。屈原只好一边走,一边自问自答。当自己也答不上来的时候,屈原知道自己把自己难住了,难倒了。为了结束这种让人寝食难安的自相矛盾与自我折磨,他抱起块大石头就像抱住那解决不了的难题,跳进了散步时无意间撞见的一条河。那条河叫汨罗江。汨罗江就是这样出名的。

长沙的朋友开车带我兜风,也撞见一条河。我打听河的名字。朋友回答:湘江。我一下子就知道这条河的来历了。它也曾从屈原的楚辞里流过。屈原的《湘君》《湘夫人》正是呼唤这条河上的男神与女神。在屈原眼中,湘水不仅是多情的,也是通灵的。然而湘水上这一对男女配偶神也没能帮得了屈原,没能帮得了他解决现实的问题。反倒使他涉江的身影显得加倍地孤独。一心问天的诗人,在尘世间边一个知音都没有。

我在长沙,走到哪都想到屈原。怎么回事?端午节明明还没到呢。湘江上也没有划龙舟的人。可只要想起屈原,任何一天都像是端午节。屈原在长沙,东奔西走,找自己那弄丢了的魂。我在长沙,找的是屈原。我找到了他提出的问题,却也无法替他找到答案。长沙的朋友开车带我去益阳,路遇一座貌不惊人的山,他告诉我,那就是屈原写《天问》的地方。屈原的提问,把老天爷也给难住了吧?青山依旧,可那个仰天质问170多个为什么的诗人却不在了。他一口气报出的问题比别人一生遇到的问题都多。

很久以前,不,也可以说很久以后,在屈原走了很久以后,一个叫司马迁的人,专门来长沙,为了找屈原。没找到屈原,只找到屈原哭过的地方。他也哭了,哭得跟屈原一样伤心:“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想起屈原,我也想哭。想起屈原就想哭的人,毕竟还是有救的。在找屈原的过程中找到了沉睡的自我。譬如司马迁,来长沙实地考察,没找到屈原,却找到属于自己的《史记》。“读《离骚》、《哀郢》、《招魂》、《天问》,悲其志。”悲屈原之悲,使司马迁有了为屈原写照的冲动:“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作《屈原贾生列传》。”如果不曾受到屈原精神的感召,他的《史记》也很难被后世誉为“无韵之《离骚》”。我还想说:司马迁替屈原又伤心了一回,又死了一回,而屈原,又在司马迁身上活了一回。还将通过更多人的感动而活下来。我来长沙找屈原,一路往前走一路找,在湘江上找屈原,在沅水上找屈原,在洞庭湖找屈原,在汨罗江找屈原,在有水或没水的地方找屈原,冥冥之中觉得屈原没有死,不会死的。只要还有人找,屈原就还活着。

最早的屈原传记是司马迁写的。不知他是否算最早找屈原的人?在他之前,还有人找过吗?如果没有司马迁执着的寻找,屈原会失传吗?他留给后世的形象会模糊一些吗?在司马迁之后,找屈原的人就更多了。李白、杜甫都来过长沙,都找过屈原。李白是乾元二年(759年)流放夜郎途中遇赦,回舟南游湘中,在屈原昔日的放逐地,他难免既为屈原又为自己伤心,所以一看见洞庭湖就喝醉了,恨不得把君山作为人生路上的障碍给铲平,让湘水不受阻挠地直奔大海。

客居秦州(今甘肃天水)的杜甫初闻李白重蹈屈原被流放的厄运,震惊之中写下《梦李白二首》,诗里用了两处有关屈原的典故。“魂来枫叶青”一句出自宋玉为招屈原之魂而作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杜甫以此为自己崇敬的大诗人祈祷。“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蛟龙这一困挠诗人的象征见于梁吴均《续齐谐记》:东汉初年,有人在长沙见到一个自称屈原的人,听见他倾诉“吾尝见祭甚盛,然为蛟龙所苦”……当杜甫听说李白遇赦还至湖南,又写了《天末怀李白》,结尾“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汩罗”,想像屈原的诗魂能陪伴并保佑落魄的李白。杜甫本人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他晚年贫寒交加地病死在洞庭湖上的一条破船上。漂泊了一辈子,他来到了离屈原的冤魂很近的地方。好像是特意这么选择的。既为了使屈原不孤单,更为了使自己不孤单。

不知道鲁迅是否来过长沙?他无疑也是一个找屈原的人。他的彷徨正是屈原那儿遗传下来的彷徨。鲁迅荷戟独彷徨,而屈原佩着的是一把无用的长剑,剑器正因无用而愈加彷徨。1926年鲁迅小说集《彷徨》出版,扉页上题词即为《离骚》中一段诗:“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早在1907年,鲁迅二十多岁时,写《摩罗诗力说》,就和屈原开始了神交:“惟灵均将逝,脑海波起,通于汨罗。返顾高丘,哀其无女。则抽写哀愁,郁为奇文,茫洋在前,顾忌皆去,怼世俗之浑浊,颂已身之修能。怀疑自遂古之初,直到万物之琐末。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如果鲁迅心目中也有偶像的话,一定是屈原那样的。他认定屈原的楚辞在文学价值上高于《诗经》:“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其在三百篇以上,逸响伟辞,卓绝一世。”

鲁迅不仅景仰屈原,还尊敬最早为屈原写传的司马迁,正是鲁迅称赞《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而他本人的《呐喊》,亦被更后来者称作无韵之离骚:“近似于屈原的离骚,多有牢骚之语,针对黑暗统治抒泻愤懑……”(谭家斌语)看来找屈原的人既孤独,又不孤独。找屈原的人总能找到同样找屈原的人。找屈原的人都是同一路的人。

司马迁的《屈原列传》是《屈原贾生列传》的简称。司马迁在《史记》中为何把屈原与贾谊合在一起立传?一方面因为屈贾都是辞赋家,分别是楚辞与汉赋的开创者,另一方面还由于他们人生遭遇相似,均是辅佐王朝后被贬谪之人。加上二人都与长沙有关。贾谊(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68年),少年得志,二十多岁被汉文帝召为博士,旋即官至太中大夫。后因得罪权贵,贬谪为长沙王太傅。四年后被朝庭召回,给文帝的宝贝儿子梁怀王当老师。不巧梁怀王堕马而死,贾谊自伤失职,抑郁而亡,年仅三十三岁。世称贾生、贾长沙、贾太傅。长沙也是贾谊的伤心地,他谪居长沙时,暗暗以命运坎坷的屈原自喻,写下《吊屈原赋》。唉,替屈原伤心的人,常常又在为自己伤心。

估计司马迁那次来长沙,既考察屈原殉难的遗迹,也顺道追寻贾谊的履痕。他从屈贾两位先行者身上,也反照出自己的影子。他本人同样是一个受伤的人。精神上的伤甚至比肉体上的伤更难平复。文学,暗地里还体现了受伤者之间的同情。

屈原一生经历了一次被疏,两次被放,属于仕途极其不顺的。被疏约在楚怀王十六年(公元前313年)。被放的第一次自顷襄王元年(公元前298年)至三年(公元前296年),放逐地为江南。此江南非彼江南,当时指今湖南北部、中部一带。第二次自顷襄王十三年(公元前286年)至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整整九年,即所谓“湘沅之间九年,行吟泽畔,颜色憔悴”。他太想家了,风餐露宿回过一次郢都,正赶上国都被秦兵攻占,只好带着亡国奴的悲哀再度流亡,经夏浦、辰阳、溆浦等地,在赴长沙途中,被那条汨罗江永远拦住了去路。也许江水并没有阻挡他,是他自己不愿像丧家之犬一样再这么走下去了。

屈原投江前吟了一首绝命诗。叫《怀沙》。西汉的东方朔在《七谏·沉江》里形容:“怀沙砾以自沉兮,不忍见君王之蔽壅。”司马迁也认定怀沙是指即将怀石以自沉。我更倾向于后来明清之际的一种说法。《怀沙》是怀念长沙。汪瑗《楚辞集解》:“世传屈原自投汨罗而死,汨罗在今长沙府。此云怀沙者,盖原迁至长沙,因土地之泪洳,草木之幽蔽,有感于情,而作此篇,故题之曰《怀沙》。怀者,感也。沙,指长沙。题《怀沙》云者,尤《哀郢》之类也。”他认定“盖东方朔误解怀沙为怀抱沙砾以自沉,而太史公又承其讹而莫正也”。汪瑗还猜测屈原写《怀沙》的动机:“观此篇之首四句,则因长沙卑湿,恐伤寿命而作也。”

屈原苦难的一生,在郢都与长沙之间摇摆,一个是故乡,一个是异乡。他在贬谪长沙的时光里,对异乡的荒凉与落寞很不耐烦,常因想家,想念郢都而哀伤,当他发现国已不国、家已不家,故乡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回去了还会被赶出来,他的心死了。在他那颗快要死了的心里面,对异乡的态度有所转变。收容了他整整九年酸甜辣记忆的长沙,变得亲切了许多。屈原这时才意识到长沙已不是异乡了,快变成自己的第二故乡了。既然叶落无法归根,就把这里作为第二故乡吧。既然叶落无法归根,就把这里作为葬身之地吧。长沙,正因为埋葬了屈原,埋葬了屈原对故国的最后一点梦想,而离他更近了,而真正地成为了他故乡的替代品,成为他的第二故乡。当屈原决意既离开故乡又离开异乡的时候,即准备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现曾经的异乡也还是让人有点舍不得的。只是,一江之隔,它同样跟原先的故乡一样,想回也回不去了。屈原,一个丢了魂的人,一个既丢了故乡又丢了异乡的人,什么都没有了。

屈原是长沙最老的一位迁客,在湖湘水系间走着走着,把自己给走丢了。然而后面还有很多人,把他走过的路又走一遍。屈原不仅留下了脚印、诗句,更重要的是,还留下供后世文化精英们参照的方向。他的《离骚》不仅仅是诗,更是一个宏大的精神坐标。当代诗人韩作荣写过一篇《长沙:城与名人》:长沙作为屈贾之乡,屈原、贾谊的伤心处,楚湘文化初始便带有一种悲壮、忧郁的色彩,也透露出中国最早的知识分子骨子里的参政意识和修身、格物、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和雄心。屈原的《离骚》,篇名就是遭遇忧患、离别的忧愁之意。这位楚王朝的远房宗室、左徒,自称为古帝颛顼的后代,以看草、美人、明玉为喻,将自己刻划成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涉江》)的艺术形象。屈原是位政治诗人,其诗也是政论性极强的政治抒情诗……《离骚》阔大恢宏,波澜起伏,气象万千。可中外诗史中第一个自杀的诗人,给了我们什么启示?‘不忍’离去,却彻底离去。”

是的,屈原离开了郢都之后,又离开了长沙,离开了破碎的故国,离开了“礼崩乐坏”的这个世界。他恐怕想不到,匆促而冷清的离别将因时代的不断更替而越来越显得轰轰烈烈,自己无意识地成为楚湘文化乃至整个中国文化的先驱,先驱中的先驱。失去故乡之后,他有了更大的故乡。失去异乡之后,他有了更大的异乡。失去目标之后,他反而成为别人的目标。

屈原写《离骚》时没意识到:真正的离别只有一次,一旦发生即不可改变。屈原写《涉江》时没意识到:汩罗江正在前方,在前方的前方,静静地等着他。屈原写《怀沙》时没意识到,不只是他在怀念长沙,长沙也在怀念他……

屈原的《涉江》写于何时,渡的是哪条江河?其实屈原本人在诗中已告诉我们了:“哀南夷之莫我知兮,旦余将济乎江湘。”诗中还有“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的名句,说明屈原这时已不年轻了,但服饰打扮很新潮,超凡脱俗。按年龄推测,《涉江》写于屈原的落难期,他是因为被放逐而涉江的,可即使在流放的时候仍很讲究仪容,保持清高。明代汪瑗解释:“此篇言已行义之高洁,哀浊世而莫我知也。欲将渡湘沅,入丛之密,入山之深,宁甘愁苦以终身,而终不能变心以从俗,故以涉江名之,盖谓将涉江而远去耳。”屈原渡的是湘江或沅水。姜亮夫《屈原赋今绎》:“此章言自陵阳渡江入洞庭,过枉陼、辰阳入溆浦而上焉,盖纪其行。发轫为济江,故题曰《涉江》也……文义皆极明白,路径尤为明晰。”毛庆《诗祖涅槃·屈原和他的诗》更是把屈原《涉江》的行走路线给大致勾勒了出来:由汉北今汉水中游江汉平原北部的宜城出发,向东南鄂渚(今湖北省武汉市武昌西面),然后弃车登舟,穿越洞庭湖,沿沅水上溯,到达枉陼(今湖南省长溪县东),再到辰阳(今湖南辰溪县),最后到溆浦。

这就是屈原的伤心之旅,由湖北到湖南,跋山涉水,一路上经历了数不清的江河湖泊,以至他怀疑后半生将是没完没了的过渡,从此岸过渡到彼岸,从故乡过渡到异乡,从这条河过渡到那条江,从一个失望过渡到另一个失望,就是没法真正地安顿下来。不是树不欲静,不是树欲动,而是风不止啊。王逸《楚辞章句》把屈原后期的精神逆旅概括为徘徊江之上:“此章言已佩服殊异,抗志高远,国无人知之者,徘徊江之上,叹小人在位,而君子遇害也。”

徘徊江之上等于徘徊路之上,水路之上。从汉江到湘江,从湘水到沅水,一直到最后的汩罗江,徘徊在不同的江上,就像徘徊在同一条江上。江的名称变了,江水没变,江上的过客没变,过客脸上的忧伤没变。屈原后半生一直在江上,一直在路上,说他是行吟诗人还是太好听、太虚夸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大诗人其实是一个流浪诗人,无处安家,只好把家安在诗里面了。只好把满肚子的不平与不合时宜,全渲染给貌似无情却有情的江河水了。除了江河水,他还能找到别的听众吗?无处安家,只好把家安在江上了,把自己的人和自己的诗,全部葬在江上了。

《涉江》,一幅画在水上的路线图。《怀沙》,一篇写在水上的墓志铭。从《涉江》到《怀沙》,路好像很长,又很短。他的路线,由汉水、洞庭湖水、沅水、湘水等等纺织而成,最后在汩罗江打了一个结。一个解不开的结。

从《涉江》读到《怀沙》,伴随屈原一路走,一路歌,一路哭,走到最后一段路,已哭不出来了。一路走下来,我们就知道屈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死了。屈原投水紧紧抱着的那块大石头,不知是否已放下了?读完《怀沙》的最后一个字,我的心里,却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如果颠倒过来,先读《怀沙》,再重读《涉江》,就能感受到时光倒流,那死去的诗人又活了过来。不,他好像根本不曾死去,他一直活着,活在江上,活在江的此岸。沧浪之水,无论清兮浊兮,都仅仅打湿了他的鞋子,而无法淹没他高高戴着的峨寇,以及斜挎着的长剑。他出发时特意换上的新衣服,直到现在,看上去还跟新的一样。

屈原怀念秭归(那里有他的姐姐),怀念郢都(那里有让他百感交集的君王),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开始怀念长沙了,怀念那个已变作故乡的异乡。那曾经是他不想去的地方,又不得不去的地方。去而复返,返而复去,在被汨罗江拦住去路之时,他已没有劲了。上下而求索的劲全部用完了,路太远了,远得不能再远了,一直在路上的诗人,最后还是被路打败了。他再也没有涉江的勇气与力气了。一江之隔的长沙,那个他曾经不想去却不得不去的地方,又成了他想去也去不了的地方,回不去的地方。他怀着对秭归与郢都的复杂感情,怀着对长沙的复杂感情,半途而废。不,那个心乱如麻的诗人,好像仍然走着,在原地走着,在没完没了的路上走着。他的肉体被路打败了,寸步难移,然而他的灵魂似乎并没有服输,仍然在准备。继续跋涉。

南北朝刘勰《文心雕龙·辨骚》以惊才风逸、壮志烟高来赞美《离骚》这部不可多得的伟大诗篇,又说“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意思是没有屈原就没有《离骚》。《离骚》正是屈原最大的存在价值。如无屈原,风骚缺其一,咱们的文学就要改写了。

更早,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借屈原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我读后想,如果屈原未被流放,仕途春风得意,位高体尊,还会有那么大的牢骚吗?写得出《离骚》吗?如果那样,不仅《离骚》子虚乌有,屈原也不是屈原了。楚国不过多了一个生前富贵、死后名不见经传的官吏,却将失去那前无古人的大文学家。屈原受难,历史却得福了。因祸而起的《离骚》和《诗经》一起,成为中国古代文学的两大镇宅之宝。流亡诗人屈原也就获得与流浪文人孔子并驾齐驱,共创文化基业的资格,被称为屈子。

离国不忍,屈原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写《离骚》的。没有命中注定的那次离别,《离骚》不可能诞生,“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设若屈原的流放地不是多雨、多水、多情、多梦的沅湘一带(古云梦泽即在这里),而是别处的大城小镇,屈原是否就不至于那么多愁善感了?《离骚》是否就会少一些蛮荒野气和巫鬼诗情?诗人的想像力与诗篇的穿透力是否都将打点折扣?中国文学史应该感谢被誉为“词赋之祖”的《离骚》,它和《诗经》一起开风气之先。屈原应该感谢那次伤心的离别,使他写出了《离骚》。而《离骚》应该感谢富有梦幻色彩的楚山湘水,构筑起妙不可言的审美空间,使漂泊的诗篇获得有力的支撑。

屈原如果未来古长沙地带,不仅写不出《离骚》,也写不出《涉江》。即使涉江,也体会不到徘徊时的内心惊险。同样,他如果不曾涉足湘水,就不可能遇见《湘君》和《湘夫人》了。洞庭波兮木叶下,屈原如果不是头枕云梦大泽,不可能梦见身藏云深处的山鬼,更不可能因山鬼的秋波而心驰神往。

我在这篇文章中,用了那么的“如果”,其实历史不可以假设,历史没必要假设。屈原,这个半途而废的路人,这个被路打败的人,却一举击破了那么多的“如果”,而成为历史本身。历史不可能忽略屈原,如果它真的是历史的话。现实,也不应该忘却屈原,如果它想成为美好的现实的话。

首届当代国际诗歌邀请展_洪烛

谁说我的祖国没有史诗?

-----长诗《屈原》节选

洪烛

谁说我的祖国没有荷马?

屈原的湘夫人比海伦还美

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太远,我有我的 云中君

他心中的神山叫昆仑:“登昆仑兮食玉英……”

郢都,玉碎宫倾的城市,和特洛伊一样蒙受耻辱

和荷马不一样的是,屈原

自始至终都站在失败者一边

作为战败国的诗人,身边没有一兵一卒

只剩下一柄佩剑:宁愿让它为自己陪葬

也不能留给敌人,当作炫耀的战利品

不,是他本人在殉葬啊

为了保住楚国最后的武器

谁说我的祖国没有史诗?

《离骚》是用血写下的

虽然我的诗人不是胜利者,他投身于水国

也拒绝向强敌屈膝。一个人的抵抗

比一个国家的命运还要持久

如今己两千多年了

他还没有放下手中的

[转载]洪烛:端午节使屈原成为东方的诗神?(组图)

 洪烛最新2800行长诗《屈原》连载

【题记】这是一部由一百多个片断组成的长诗。每个片断都可独立成篇。彼此之间尽可任意排列,相互衔接。就像洗扑克牌一样,每一个片断都是一张牌,每一次排列组合都会产生新的秩序。这是一部可随意组装的长诗,每个片断都可作为供读者调遣的零件。如果你希望它产生变化,那么就打破其结构,再读一遍吧。诗中人物屈原的形象,注定是千变万化的。

【远游变成了梦游】

屈原的孤独来自于没有知音

不知道自已的诗写给谁看的

他的旅行没有对话,只有独白

远游彻底变成了梦游

也曾尝试着把苍天当成交流的对象

可老天爷从来不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他只能自问自答了

在别人眼中就是自言自语,与疯子无异

可惜啊,走了那么远的路

居然没遇见另一个疯子

他多么希望发现一个

跟自己一样忧伤的人

可所有的人都那么开心,那么没心没肺

根本不在乎天就要塌下来了

后来,天确实塌下来

却只压垮了他一个人

唉,有什么办法呢

骨头越硬的人越容易被压垮

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大诗人

是一位“垮掉的诗人”。仅仅因为他总想

替天下人扛起冥冥之中的压力

他是由于超载而垮掉的

【竹简上刻着的楚辞】

我相信那在竹简上刻下楚辞的

一定是热爱屈原的楚人

我相信那古墓里的竹简

一定是用湘妃竹制成的

留有湘夫人的泪痕

我相信泪迹斑斑的湘妃竹

一定是在洞庭湖边生长的

我相信屈原行吟泽畔

一定看见过竹子

看见竹子就想起湘夫人

我相信屈原的泪

流得一定不比湘夫人少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边哭边唱,心里一定很疼

我相信诗句刻在竹简上、石头上

还是抄写在纸上

都是屈原的伤痕

作为楚人的后裔,作为诗人的后裔

我会把楚辞在心里刻得更深

【 云中君】

忧伤的时候,你就看一眼彩虹吧

可惜,那救生的浮桥

不是每时每刻都有

没有彩虹的时候,你就看一眼太阳吧

虽然天上的火焰

到了晚上就没有了

没有太阳的时候,还有月亮可看

如果月亮也没有了

就看一眼星星吧

如果月亮、星星全没有了

你再不要放弃空空荡荡的天空

天空里什么都没有

又什么都有

屈原把你叫作云中君

当你看着更高的天,他在看你

他在水下看着你的一举一动

水中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他看见你的忧伤,就忘掉了自己的忧伤

云中君啊,你能告诉他吗: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该怎么高兴起来呢?

他把你当成自己的影子看

其实他本身就是你的倒影

【湘夫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诗经时代,在水一方的是一位佳人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楚辞时代,在水一方的是一位诗人

不,仍然是一位佳人,叫作湘夫人

只不过画面里多了一位诗人

远远地把她守望

诗人也在水一方,在洞庭湖一方

在湘水一方,在汨罗江一方

追随香草美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孤单

是的,他在走,湘夫人也在走啊

就像月亮一样,怎么追也追不上

他越走越远,忘掉了累

也忘掉了孤单。“唉,可怜的诗人

美女只给了他一个依稀的背影

他就很满足,希望路永远不要走完……”

他看见了湘夫人,却没看见我

没看见我在身后远远地跟着

我看见了他,却没看见湘夫人

我只怕他走丢了:“诗人啊,你还不明白吗?

你追着的是一个幻影啊!”

诗人在水一方。我在诗人一方

湘夫人没有回头看他一下

他也没有回头看我一下。

“诗人啊,你是跟着湘夫人的背影走进水里的

我呢,我是读着你的背影长大的……”

【怀沙】

大浪淘沙,淘沙里的金子

淘金子的光,淘光与影

淘两千年乃至更长的光阴

大浪淘宝,淘洗出让金子

黯然失色的一个名字

大浪淘你,淘你生锈的剑

淘你若断若续的呼吸

淘带有你指纹的竹简

淘刻在竹简上缺字少句的楚辞

直至它恢复完整

大浪淘沙,淘你怀抱的沙

淘你指缝间流逝的沙

淘你脚下越堆越高的沙

淘你搁浅在沙滩上的影子

沧浪之水清兮,淘你帽子上的红缨

越洗越干净

沧浪之水浊兮,淘你踩在沙上的脚印

越洗越清晰……

大浪淘我,淘我眼里的沙

淘我心中的沙。淘每一个人

淘万丈红尘

大浪淘你,大浪淘我

没有把你变成我,我却梦想着:

能把我变成你

【抱着石头行走的人】

你抱着的那块大石头

已经被磨成鹅卵石了

可你身上的棱角还没有被磨平

河水断流,河床上的鹅卵石

全露了出来

你还是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两千年过去,水冲刷了一切

却拿你没办法

连楚国的版图都变形了

你没有变,还是有棱有角的样子

汨罗江为什么不平静?因为水底

有一个抱着石头行走的人

鹅卵石孵化不出梦想

可他保存着跳水时溅起的那朵浪花

仍在头发上斜插着

【你的岸】

把我当成你的岸吧

至少会相信:水不是无边的

苦日子总算到了头

把我捧着的书当成你的岸吧

那首《离骚》正在翻开的书页上晒太阳

只要还有人读,你的诗就不会淹死

把节日当成岸吧,每年一次

浮出水面,喘一口气

比汨罗江更深的是你的深呼吸

把龙舟当成岸吧

将粽子系紧又解开的

是一根你想抓却没抓住的救命稻草

把影子当成岸吧,或者

把岸当成影子

【国殇】

那个写了《国殇》的人,也为国捐躯了

随身带着无用的宝剑

当他感到宝剑无用的时候

就让宝剑为自己陪葬了

当他感到自己无用的时候

就让自己为祖国殉葬了

那个报国无门的人,只能用头颅

撞开江水,撞开城门的倒影

毕竟,水中还有一个祖国

在等待他去歌颂

死,有时候也是一项伟大的任务

他阵亡在汨罗江上

【战国】

烧毁了那么多城池,战死了那么多武士

似乎只是为了:培养一个诗人

使他的诗篇经受血与火的洗礼

战国时代,至少有七个国王

还有百万大军,却只有一个诗人

他降生在哪里,并不能保证那个国家获得胜利

却能使他的祖国,最不容易被忘记

七个国王加在一起

也比不上一个诗人

秦始皇横扫六国,把它们从地图上抹掉

却无法抹掉楚辞

只要楚辞还在传唱,楚国就若隐若现

倒下的城墙还会重新站起来

【水仙】

一念之差,他就由首都沦落到外省

由城市流浪到乡村

乃至由乡村迷失于荒野

周围再没有一个人

他甚至还忘掉了自己

一念之差,他就由岸上掉进水里

由水面沉入水底

他还在继续下沉:

沉入沙,沉入泥,生根发芽

一念之差,他的手臂变成枝叶

还在拼命挣扎。他的脸变成花

有时候红润,有时候苍白

唉,你知道他刚刚哭过吗?

沧浪之水清啊,一念之差

又变得混浊了。即使在污水中

他也站得笔直,似乎还踮起脚

往天上够啊够啊

越是够不着,他越着急呀

水仙的影子,若断若续,随波荡漾

令我想起他的百结愁肠

一念之差,心里的结不仅没解开

反而系得更紧了

你们觉得那个人变成了水仙

我却觉得水仙还会变成那个人

【幸存者】

明明只死了你一个人

我却觉得自己是幸存者

所有活着的诗人都是幸存者

你以死换来了我们的生,在你的树荫下

王子一样骄傲地活着

谈情说爱,招兵买马

你栽下的那棵树叫《离骚》。果实累累

命运把亏欠你的全补偿给我们了

有人还不领你的情,还弄不懂:

“你干嘛要苦了自个儿呢?”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说话也不腰疼啊

而你明明是站在水里、站在火里呀

连拉你一把的人都没有

明明只是你一个人跳水了

我却觉得自己的衣裳被溅湿

我庆幸自己站在岸上

不,我抱住了那棵叫作《离骚》的大树

才没有被激流卷走啊。我要感谢你

给了我爱美的力量、求生的力量

你即使被淹没,也是我的根呀

有根的诗人才可能幸免于难

明明只少了你一个人

楚国就变得空空荡荡,国王还在

可在也跟不在了一样

你是楚国吐出的最后一声长叹

作为幸存的诗人,我们至今仍在

吃着你那声长叹的利息

唉,连你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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