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学的本质是用语言文字去表现人类的生存状态，只要具备洞察人性、打动人心的力量，文学就有了自足的存在根基。

    如果说1967年美国作家约翰•巴斯发表《文学的枯竭》，体现的还只是文学的“内忧”，那么进入新世纪，新媒体时代的来临导致文学地位日益边缘化，突显的则是文学的“外患”。一方面，在历经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乃至后现代主义犹如星汉灿烂般的辉煌期后，文学在全球范围的确陷入严重衰退；另一方面，过去短短一二十年间，基于互联网和电子媒介、具有双向互动性的各种新媒体的爆发式发展，极大地压缩了文学的生存空间，甚至有人认为文学已无力承担反映现实的使命。

文学在新媒体时代的衰落不容否认，但这只代表文学退到了一个相对边缘的位置，绝不代表文学已失去存在的意义。文学的本质是用语言文字去表现人类的生存状态，只要具备洞察人性、打动人心的力量，文学就有了自足的存在根基。

时下有种广泛流行的论调：科技的进步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情感模式，也一步步消解着经典文学中的许多母题，比如网络消解孤独感，手机消解距离感，基因技术消解血缘亲情，VR技术消解虚实差异，克隆技术消解对死亡的恐惧等等，而如果这些基本的生命体验都已丧失，对文学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这种悲观论调事实上不无片面，须知科技的跨越式进步同样能带来全新的生命体验，比如量子宇宙理论将重构时空观念，人工智能将促使人们反思人类本质和自我意识，星际旅行将大大拓展生活界域等。可以相信，在新媒体时代，人性同样会面临各种各样前所未有的考验，其中必然也会为文学孕育和生成更多新的母题，有待于作家们凭智慧和敏感去发掘。

还有一种观点也颇有市场：新媒体时代资讯极度发达，彰显现实本身远比文学精彩，文学的作用甚至比不上新闻。这种观点同样不经一辩。新媒体助力下的新闻报道，虽然在信息传播上具有极其快捷、即时互动等特点，却无法满足人们的审美需求。而且，为了在海量资讯中脱颖而出，新闻总是偏重于撷取所谓重要性、重大性以及耸动性、猎奇性的社会事件，它要表现的侧重点也不是意义和美感。当然，也有人为了证明“生活比文学更精彩”这一立论，会拿近些年在中国文坛异常火爆的“非虚构写作”作为例证。但要知道，国内“非虚构写作”的概念，源起于上世纪60年代美国“非虚构小说”和“新新闻报道”，虽然强调写的只能是真人真事，但允许加入作者的主观视角和叙事技巧等文学性因素，概言之，它仍属于“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的文学范畴。

那些为文学现状大唱悲歌的人，其实都忽视了新媒体所带来的传播方式的改变，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着文学的生长。虽然知识界对于国人读书太少的批评声一直不绝于耳，虽然不少作家都在哀叹如今连中文系学生都不读小说，但调查数据却显示，中国网络文学的读者数以亿计，网络文学作品的总量超千万，文学网页浏览量更是日均十数亿次。这就表明当今人们并非不读文学作品，只不过借助新媒体工具将阅读重心从传统文学转移到了网络文学而已。

当然，网络文学多局限在言情、武侠、奇幻、科幻、恐怖、推理等一些类型，质量上也良莠不齐，很少有作品能成为传世经典，但不可否认，它终究有力地推动了公众对于文学的接触和认知。此外，新媒体打破了传统期刊对于文学创作的高门槛限制，打破了精英阶层对于文学创作的垄断地位，从而激发了更多人投入自发性写作的热情，从“打工文学”的勃兴到范雨素的走红，都是明证。

进一步去看，文学在新媒体时代遭遇的生存危机，也完全有可能成为文学历劫重生的发展契机。文学归根结底是语言的艺术，除非未来某一天语言彻底消亡，人与人之间完全通过心灵感应进行交流，否则文学永远不会终结。当然，在文学的载体、外在形态、传播方式和接受方式都发生前所未有的剧变时，文学的很多传统观念也确实需要自新。

举个例子，经典文学作品中，常常会不吝笔墨去写景状物和描摹人物外貌，可以做到极尽细腻，但到了新媒体时代，影像已成为人们认识和感知世界的首选方式，文学再这样做就毫无优长可言，意味着故步自封和彻底落伍。

在我看来，未来的文学从内容到形式上都对创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文学只有在积极主动地适应新媒体变革和观念更新的基础上，通过与新媒体工具的融合共生，才能实现转型和重建。这就是说，新媒体时代的到来不会敲响文学的丧钟，而是注定会成为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贺奕：作家，评论家，任教于北京语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