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我们的周围充满着的都是正常人。我们一样地，日复一日起床、吃饭、上班、回家，我们默默地在路上擦肩而过，在同个公交站等同一路车，在车上相邻、相对，或是背靠背。我们很正常，玩自己的手机，聊自己的电话，听自己的歌，从来不会和身边的陌生人搭讪、微笑。

    试想一下，如果你突然跟站在身边那个你不认识的人打招呼、相视微笑，那画面该有多奇怪。也许对方不仅不会理你，还会在心里嘀咕：这人不正常，神经病。

    而今天，一如往常的早晨，我却遇到了一个“怪人”。

    刚走到公交站不久，就来了一辆52路公交装走了我们几个人。车上的人大多很安静，彼此互不相识，通常情况下，没有人会主动和陌生人说话，哪怕正在看同一个公交电视节目，沉默自己、欢乐自己。靠近前门背对窗最里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乍一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乘客，但我最先认定的是，这是一位大妈。鲜艳格子外套、黑色针织围巾，尤其那大纯红色裤子，特别引人注意。

    他坐在靠近上车门那一排最靠里的位置，而我正好与他相邻——再往里第一个靠窗的座位。因为位置略低，几次不经意抬头，打量她，心想，这格子外套还挺时尚，至于这大红裤子嘛，还是第一次在公交上看到有人这样穿。我又往上看她的头发，有点短，差一点才齐耳。目光继续往左挪一些，那是一张横着几条皱纹还有些黝黑的脸，不像女人。我迅速定睛一看，像在眼睛里装了扫描仪似的，这才确定，这分明就是一张男人的脸呀。我很确定，这是一位大叔。

    大叔穿花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又转头看窗外。可是，不一会儿，我的眼神又瞄到了大叔不对劲的举动。他一会儿自顾自地扭动起身体、有节奏地轻轻跺起脚来，像个娇气的姑娘，一会儿翘起兰花指，在放在膝盖的包包上弹起“钢琴”来，一会儿又轻轻抚起手到脸旁，俨然一副娇羞小姐的样子。我猜大叔应该是一名戏曲演员，或是爱好者。可是，在这辆车上，显然他是一个怪人，一个“不正常”的人。一个可以在坐满乘客的公交车上视若无人一般自导自演的人，一个跟其他人的行为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和正常人看起来不一样的人，只能叫他“不正常”先生了。

    我看着“不正常”先生的一举一动，觉得十分有趣。看惯了平日遇到的如木偶一般的陌生人，“不正常”先生的自我陶醉虽看似格格不入，在我看来，却是充满了生命力。而相反的，大部分人，不管他们在家人、朋友面前多么地风趣幽默，一到陌生人面前，全部变得紧张兮兮、谨小慎微、无聊透顶。很多时候，我也有想要变得“不正常”的想法，比如在人群中大喊一声、和不认识的人讨论一件事、边走路边大声唱歌……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视若无人一般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使被当做神经病也不在乎。可惜每每要说的话到了嗓子眼，还是胆怯地咽回去。因为周围总是充满了令人在意的眼光，这要命的东西，常常让人觉得危机重重。此刻，我只觉得“不正常”先生扮起女人来，也是美得很。

    当公交车到达“状元境站”时，“不正常”先生突然抬头问站在他面前的一个男人：“状元境在哪里？”一脸微微嬉笑，突然被问到的人恐怕要被吓一跳吧。果然，那个男人丝毫没有理会，并且把身体往后挪了挪。我开始怀疑“不正常”先生会不会真的有点不太正常，但是心里又窃喜他吓到了一个正常的木偶人，甚至是吓到了全车的人。而坐在“不正常”先生对面的几个年轻人依然低头玩着手机，也许他们也在某一瞬间抬头注意过，可是还是乖乖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没有人想或是敢表达眼前画面是有趣、滑稽、亦或是奇怪，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没有。没有人敢看“不正常”先生，我也不敢。妈妈说过，不要搭理身边的陌生人，可是如果他和我讲话，毕竟我离他这么近，怎么办，怎么办。

    公交电视里正播着关于小年的节目，主持人说到“在小年里，家家户户都会祭拜灶王爷……”听到“灶王爷”，“不正常”先生又起劲了。他认真地把双手放到胸前做了个揖，鞠了个躬，说：“灶王爷，小生这厢有礼了。”那专注的样子差点逗笑了我。如果大叔是在纵情自我的话，到了这个份上也是够了，再继续下去，我真的要怀疑：大叔，你——真的——正常吗？接着，他又捋起自己的围巾当长胡须，自说自话：“我是灶王爷。”然后环顾周围，边捋围巾边问：“像不像灶王爷？像不像灶王爷？”当然，没有人回答他，也不会有人搭理他。随着又一句不依不挠地“像不像灶王爷”在我面前响起，我知道他也低头看向这边，我慢慢抬起了头，第一次和“不正常”先生四目相对，却紧张得只能微笑不能语。天知道，我多想又笑又语，像平日里的疯子，可是不行，我也是那胆小的木头人。

    这时，公交车上又开始报站：下一站，汽车站。“不正常”先生再次对着空气说：“下一站，要下车咯，要转车咯。”一副众人皆我听众的潇洒。我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正常”先生是知道下车的，而且还知道转车，他是正常的。

    车到站了，“不正常”先生轻盈地站起来走向后门，我不敢目送他，谁又会去目送一个陌生的乘客呢。等到车门关上，我迅速转头往窗外看，试图寻找“不正常”先生的身影，以此目送，可惜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我再也看不到那亮眼的大红色了。

    车继续往前开，前面刚刚空下的座位立刻坐上了一位年轻的姑娘，那么无精打采，和刚刚的大叔形成鲜明对比。我略有遗憾：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有趣的人，怎么这么快就下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