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如何把性写到温水化盐的地步

                                                                              文/赤道蚂蚁

　　

　　既然谈到了上边题目中涉及到的“性”这个话题，我首先想说的是，我本人是在莫言的小说中才最初读到性的。回想身处青春期那会儿，在学校门口的书屋里，不经意间看到了被人翻得稀烂的《红高粱家族》，租到手后，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看。那书被我压在枕头底下好多天，每次偷偷拿出来看的时候，真可谓是惊心动魄。懵懂之中，我自然还不完全清楚书中的“我爷爷”和“我奶奶”在高粱地里究竟折腾什么，除却文字里夹杂着的激情与燥热，剩余的也只是些言不由衷的好奇。

　　

　　读莫言这些书的时候，我对其中那段剥人皮的细节至今不能忘记，那段文字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然而，这种恐惧却是那般的亲近、新鲜，而又无比刺激，甚至只要闭上双眼，就能够感觉到一张皮肤生生地从骨肉撕裂下来，尖锐的疼痛、蚀骨的恨意，夹杂着血液的腥味，折磨得人难以平静。

　　

　　所以，最初读莫言的文字，我先是读到了血液的疼痛。作为一种影响，他让我在那个青春懵懂的年岁里，以正式的态度，点燃了所谓的阅读趣味和起点。尽管后来在他的小说中，我同样也读到了性爱的热烈和闷骚，但是受“性绝非洪水猛兽”的青春期教育影响，我对莫言的写作不喜欢也不讨厌，一直持理解态度。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间，我前后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先锋小说或新生代小说，对于其中的性描写，我都能很包容的界定出它们与“情色”的距离。

　　

　　但凡熟悉莫言小说的读者，想必都还能够回忆出他在一些作品里对夏天的描述：铺天盖地的燥热，令人窒息的压抑，男人对女人身体的深度关注，丰满的胸脯，黑而密的腋毛，汹涌着泛滥着，时常催着人们陷入一种欲罢不能的尴尬境地。这就是莫言笔下的性描写，晦涩、灰暗，而又无处在的暧昧，就像狂风暴雨急停，在无比艳丽的阳光下，被风吹来烧灼生胶的气味，这气味甚至会使人感觉到航脏、危险，但是又无处躲藏。

　　

　　莫言笔下的性，似乎永远都让人看不和风细雨的前戏，极不安全的燥热，时常会叫人非常忐忑。比如我自己，在当初读《丰乳肥臀》的时候，我甚至会极度的自责，在那段尚不能分辨出恶俗与高雅的时光里，对性的不可抗拒，使我一直担心自己就是被毒害下去的不良少年，可我一直都没有办法把那样的一本“坏书”放下。不可否认的是，这本“坏书”里很多的性描写，一直都在吸引着我，我自然就无法藐视和抵抗它们。

　　

　　总而言之，我所有青春时期对莫言的记忆，都顶着非常大的道德压力，在那个十分尴尬的年代里，越是憧憬着接触的东西，她的神秘色彩越是乱迷人眼。如果说压抑的青春就是所谓的偷窥，那么是莫言的文字为我拉开了那扇虚掩的门，他在让我看到惊艳的同时，也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警醒。

　　

　　实质上，没有人能在一部文学作品里获得最初、最正确、最完全的性教育。一部夹杂着性描写的文学作品，只能催化人的过早成熟，当这些文字把成年人的一些经验陈放在你的面前，你所看到并能深深记住的，只是一些根深蒂固的情结。因此，在莫言的许多小说中，我们不过是在看主人公们该做的事情，他们之所以做爱，完全是因为身体上的需要；他们如何做爱，也仅仅是事态的发展使然。

        后来，我们长大了，在接触到东西方不同差异的性作品之后，当我们终于能够将一些动作和声音从语言文字的间隙抽离出来的时候，我们甚至会惊奇的发现，无论莫言再怎么煞费苦心的写性，都不过是在做着一件温水化盐的事情。

　　

　　平心而言，莫言写性，在男性作家里并不是最能出彩的。读过他所有小说的人不难发现，莫言写性的时候一直有所局限，他不像贾平凹一样平实直白，不像王小波一样自由大气，在性描写上，莫言最缺乏的就是想象力。他所呈现出的性，往往不是男人和女人一上一下，或一前一后，要么交错要么重叠，很容易使人看到他想要节制，但又停不下来的痕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莫言的性描写往往让人看到清浅得“过分”，就像一只被放入盐粒的海碗，仅就生化学这个角度说来，凉水溶盐的效果要更胜一筹，虽然适当的加水量，才是制约一碗盐水浓度的先决条件，但是到头来，最常见的一个结果就是要么太咸，要么太淡。

　　

　　无论如何，莫言写性是有缺憾的。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缺憾，与莫言的表达能力毫无关系，跟他的写作性格有着直接性的关联。莫言在文学创作中，一直试图另类，但又一直坚守主流，他在这个交织点上，一直想要两头讨好，固然也就产生了越来越明显的矛盾碰撞。

　　

　　单说《丰乳肥臀》吧。在这部小说中，莫言最出格的性描写有两点：一是他看似无意却十分有意的试图将情色美学与性爱丑态结合起来，再就是他极端强调性爱过程中的触觉、嗅觉和味觉的表现。莫言在书中这样写道：“上官金童当选为雪公子，摸遍了一百二十个女人各式各样的乳房，有的像刚出笼的小馒头，有的像不驯服的母鸡一样咯咯地叫着，肥胖臃肿的乳房猖狂地跳动，宛若两只被夹住尾巴的白兔子，紧接着男人毛茸茸的大手伸进了女人的衣裙内，抓住了一只肥乳……”

　　

　　莫言在《丰乳肥臀》中描写性爱场景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出现男女生殖器官和交媾实况的具象描述，刁钻的骚，和诡异的浪，使得作品里野性的原始驱力无处不在。然而，作为一部很受质疑的作品，曾经有人仅就《丰乳肥臀》这个标题说这部小说表明了莫言的造作，说整部作品只是出于对女性生存能力的崇敬，这无疑也是一种否定。很显然，被标注了“乳房”和“屁股”的这碗盐水，最终的口味还不是最佳的。

　　

　　事实上，“丰乳肥臀”这四个字，既不猥琐，也不崇高，倒是在这部作品的内容里面，抛却情节不谈，单说“性事”，莫言给出的这杯盐水，首先一点是水温不妥，再者就是浓度不适中。尤其在这个“滚床单”和“啪啪啪”几乎成为文学关键词的当下，新新人类会玩的，莫言老人家不一定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