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诗学之美

     ——评赵晓梅诗集《紫色珠语》

一、赵晓梅和《紫色珠语》

 丽江女诗人赵晓梅的新诗集《紫色珠语》出版了，值得祝贺！

 这是一部展示当代女性情爱生活和精神秘境的作品，能带给阅读者心灵的美妙享受。装帧设计和诗集名称非常和谐，弥漫着紫色世界的浪漫气息。著名诗人海男写的序和诗集中采用了她的油画插图，也为这部作品增光添彩。她和赵晓梅同是从永胜走出来的女诗人，所以海男对越晓梅的诗有着非常深入、透彻的理解。而且女诗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相亲相近，总是会更令人感动。

 这部诗集内容的时间跨度集中于新世纪以来，收入赵晓梅十余年之间写作的诗歌100首。一百首诗不算多，但是首首都浸透在爱的海洋里，吟唱着人类永恒的情爱之歌，不免让人有惊心动魄之感。让人感叹我们生活的这个爱情被物质所淹没，真情被滥情所消解的时代，竟然还有人如此执着地追求表达人类情爱的永恒主题，对女性生命的幽深处进行深入探究，并用诗行建立了一个关于女性奥秘的花园。

 这是一项用时间经纬编织而就的工程，用诗歌滋养爱情的工程，奢侈而浪漫。只有心里回旋着抒情旋律，对爱有梦想的人，才能以如此的执着在写作之路上坚持走下去，并一路收获着诗的成果。

 赵晓梅写诗的历史可以追朔到上个世纪80年代，而且坚持不懈一直写作到当下，这在女诗人中是比较少见的。和她同时写作的诗人，有的早已经停笔不写或者离开诗歌去做其他工作。赵晓梅的坚持使她对诗学有不懈的追求，也使她的文字得到长期有效的训练。所以海男称她的诗“抒情而保持着自律，这是一个诗人最难以训练的诗艺”。情感必须在纯熟诗艺的导引下才能找到表达和突破的路径，更何况她所执迷的是关于女性世界的迷宫般的奥秘之境。

二、关于《紫色珠语》的两个关键词

 进入赵晓梅的诗歌世界，必须把握住两个关键词才能跟随她的诗之思路来到她所菅造的神秘花园。

 第一个词便是总领这部诗集风格的的“紫色”。

 日常生活中的紫色，由红色和蓝色化合而成。这其实是两种充满矛盾的颜色，前者代表着热情与温暖，后者代表着冷静与内敛，由它们化合而派生出的紫色，注定不会是一种平庸无奇的颜色。一方面在中西方文化里它都代表着神秘、高贵，另一方面它又因为自己的“化合”身份而受到质疑，让人生出“以紫夺朱”的警惕。而在女诗人笔下，所取的则是紫色充满浪漫和梦幻色彩的一面，它有红色的热烈也有蓝色的沉静，它还可以在倾斜和跨越中派生出更多的色调，在冷色与暖色之间徘徊，弥漫出令人迷幻的情调。生活中和紫色有关系的花都是不俗的，比如丁香、紫罗兰、薰衣草……赵晓梅选择“紫色”作为她这部诗集的抒情基调，已经暗含了她的诗学风格和审美追求。

 由紫色可以派生或者隐喻的词语有很多，而且都内涵丰富，和女性世界的秘密有诸多联系。比如妖娆、魅惑、迷幻、疯狂、忧伤、迷茫，充满无法调合的矛盾性，也展示了女性情感复杂多变的丰富性。诗人犹如一个调色高手，在紫色的基调中偏左或者偏右，旋转或者起舞，用词语来创造一个女性情感世界的多彩花园。紫色因此而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承载着诗人对爱情的所有梦想。

 阅读诗集中的《紫色珠语》一诗，可以感受到赵晓梅诗歌对浪漫的永恒怀想，以及她所热爱的“与世俗对抗的诗意生活”（海男语）。诗人对爱情的坚守充满诗意与执着，“要用爱情的泪水修炼成一百零八颗佛珠，在般若菠萝蜜的咒语中佩在胸前，作为终身不变的盟约。”这在我们今天这个爱情失语的时代，无疑是一种大胆而令人感动的爱的宣言。

 第二个词是私语。

 这是中国女性诗歌自从诞生那天起便注定需要面对的命运，因为历史造成的女性在文化传统中缺席的原因，她们不能参与到国家民族、历史话语的叙事，便在叙述策略上进行探索和改变，力求让诗歌更加贴切近女性的内心世界，用词语展现出一个丰富复杂的全新世界。她们的诗让读者第一次全面具体地领略到女性主体精神的生长方式，她们对待家庭、爱情、婚姻的态度，她们面对生存、死亡、伤痛的体验，一旦进入诗歌，便如同原野上开出的繁盛花朵，美丽而又妖娆夺目。

 赵晓梅的《紫色珠语》也是如此，她选择的诗歌话语表达方式和当代女性诗歌不谋而合，即是以独语的方式言低吟出自己对待爱情的理想和态度，也包含欢乐和痛苦。浅唱低吟之间，让女性生命的秘密之花在紫色氛围中妖艳盛开。

 诗集中的《唇情》《眸语》《体香》《长发》这几首诗尤其能体现赵晓梅诗歌中女性私语化的特色，它们展示的是女性对爱情生活的细腻体验，包含着两性之间肉体和精神的纠缠与绻缱。在诸多意象的铺陈中，隐喻着两性关系的幽深之境。这样的诗在这部集子中还有一些，它们都是诗人强烈主体精神制约下的产物，充满迷人的色彩。诗人坦承自己所要表达的是“一个女妖的秘密私语”，是人群中孤寂心境的心语，这样的视角使这部诗集犹如一曲女性生命的咏叹，使独语升华为具有华彩的乐章。

 女性诗歌的私语化表达，在一定程度上丰富和拓展了当代诗歌的内涵。

男性诗人的目光更注重外部世界的变化，女诗人很多时候则更愿意把目光投向自身，去探寻生命和两性关系的秘密。虽然是个人化的私语，但映射出的却是诗人对待生命存在的关注与执着。从这个角度看，赵晓梅的诗体现出大胆率真的态度，把写作主体在爱情世界的诸多体验和探索展露无遗。在一定程度上也丰富了当代女性诗歌的经验之域和审美内涵。

三、紫色诗学之美

 《紫色珠语》中的紫色，代表着华贵与浪漫，与许多美丽的植物有关系。比如丁香、紫罗兰、薰衣草等等，都是充满梦幻色彩的事物，代表着诗人对某一理想之境的审美追求。紫色也意味着丰富与多变，在《紫色珠语》这部诗集中，它的内涵在诗人笔下不断得到拓展与延伸，多角度地展现出当代女性情感世界的魔幻性，充满魅惑之美。

首先这部诗集体现了女性情感世界的丰富与多元。

 从性别生理的角度看，谁都不会否认女性和男性身上存的诸多差异性。那么进一步延伸到对待世界的态度和情感表达的方式，二者之间的差异性同样不应该受到漠视。对女性来说，她们会更注重爱情、生命，婚姻、家庭，更注重生命中的欢乐与痛苦的感受。她们对生命本体的重视，远远大于对政治话语体系的重视，这一点从《紫色珠语》中也可以得到充分映证。

  赵晓梅的诗对情爱生活的表达是全面而多元的，既有追求爱情的欢娱与快乐，有孤独的等待与向往，也有失去爱情的淡淡忧伤，从多角度多层次对两性关系的内涵进行探寻与解读。在诗人笔下，有时候是“红莲花的杯盏里盛满甜蜜”，“白莲花的酒杯盛满爱情”，诗人愿意做“爱情深处游动的那尾红鲤鱼”，诗行间呈现出一种超凡脱俗而令人感动之爱。有时候，诗行中飘动的是“忧伤的云朵”，传达着玫瑰凋零的讯息和“哭泣过的相思”。

  离别、等待，距离、相思等等问题考验、破坏着爱情的完美，也制造着诗歌的多义与复杂。女性情感世界的丰富与多元，在赵晓梅的诗句中得到了生动展示。

 其次是诗集中充满诱惑的梦幻色彩。

 诗人海男称这部诗集是一部“紫色的迷幻曲”，非常准确地概括了赵晓梅爱情诗学的风格。它既是对现世生活中爱情关系的诗意开掘，又以充满幻想的笔调为爱情插上翅膀，犹如梦里蝴蝶一般翱翔出令人目眩的舞蹈。赵晓梅非常喜欢在诗里欢菅造一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诗境，所以她诗中的意象都带有一种梦幻般的审美效果，比如梦里蝴蝶、合欢核桃、女妖，红白莲花、百合、菩提花、紫藤花园……它们亦真亦幻，始终伴随着爱情的悲欢离合，菅造出充满诱惑的浪漫氛围，传达出爱情的美好与虚无。诗歌中的幻想既是对现实的超越，也是对爱情品质的升华。赵晓梅诗中的爱情，已经不再是与衣食住行有关系的事物，而是一种高蹈于尘世之上的精神追求，是一场关于精神之恋的华美夜宴。

 认真品味会发现，这部诗集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氛围。

 爱情给予人的不仅仅是欢乐与幸福，因为诸多现实因素的影响，更多时候它还伴随着忧思与痛苦，带给人孤独和寂寞。如何用诗的形式呈现爱情对生命本体的伤害与影响，也是对一个诗人诗歌境界的考验。倾诉、独语，都是传达爱情忧伤的方式，离别或者失去，以及人心的距离，则是忧伤产生的根源。或者一切忧伤都只源于“春天的欲望”，和需要用一生一世来守望的孤寂与忧伤。

  对哀情和忧伤的诗意表达，也是一个诗人风格日趋成熟的表现。

  它意味随着诗人对爱情之域的深入探索，对爱的本质意义有了更多理解和认识。《诗经·小雅·小弁》云“我心忧伤，惄焉如捣”，爱情中的相思、离别和人事的复杂多变，都会带给女人深深的忧思与伤痛。赵晓梅在《九月，紫色哀歌》《我不是招魂的麝香草》《你说过的》等诗中以铺陈的手法叙写了女性在爱情之役中的忧伤与孤寂。从诗行中可以读到这些内涵丰富的词语：悲伤、孤独、痛楚、死亡、殉情、迷惑、宿命……但是也应该看到，这些来些自爱情的伤害在制造忧伤的同时，也升华着诗人的精神主体。她的倾诉并非为了得到同情，或者祈求怜悯，而是有一种在痛苦中磨砺，由软弱走向坚强的力量。同时也体现了当代知识女性精神境界的丰富与博大。

 承受痛苦的女人会更加美丽，她可以做自己的巫师，像梦里蝴蝶一样，承载着爱情的痛苦独自翩翩起舞。寻找爱的彼岸固然重要，但是诗人的自信从“谁是谁的彼岸”这首诗中得到生动体现。在当代女性这里，爱的彼岸并非寄托于男人，更在于自我对精神之境的升华与攀越。

 整部诗集因为其内涵的丰富和意象的凄清华美，弥漫着紫色梦幻之美。在浪漫精神缺失的今天，这种对爱的执着追求自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力量。

四、女性诗歌：走过从黑色到紫色的历程

 女性诗歌这个概念虽然仍存有一定争议，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它经过多年来的发展探索，已经超越了对主流话语的模仿写作阶段，形成比较成熟的写作风格和态势。自从舒婷的《致橡树》开始，女性诗歌中的性别意识已经日益觉醒，并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套话语表达系统。

 有评论者认为，女诗人翟永明在1884年写作的组诗《女人》，和1985年发表的《黑夜的意识》一文，标志着“在汉语诗歌中，女性意识的第一次伟大复苏”，此后女诗人唐亚平的“黑色系列组诗”，更是进一步强化了黑色对于女性诗歌的意义。“黑色”意象一度成为女性诗歌的代表性意象，它隐喻着女性生命的幽深与神秘，还承载着忧伤与艰难的步履。

 但是时间进入 21世纪之后，女性诗歌的变化也在悄然进行。

 从黑色到紫色的迷恋与追求，不仅仅代表着女诗人对色彩的依恋，也暗含着女诗人主体精神的变异与超越。海男的诗中也有一些关于紫色的抒情篇章，她写过一组名为“从紫色到紫色再到紫色”的十四行诗，对紫色的精神谱系进行了细致的审美探索。从中可以感受到当代女性精神力量的升华与强大，她甚至在诗中感叹“寂寥是多么美好啊”，和80年代沉溺于爱而不得痛苦中的女性诗歌相比较，这是否意味着经过多年的时间磨砺之后，女性诗歌已经生成一种强大的精神场域？

 赵晓梅和海男的诗都对紫色情有独钟，乍一看会有相似的风格。但认真辩析就会发现二者的差异。海男的诗如同插上翅膀的鸟，已经越过树梢，在高远的天空下面自由飞翔，追寻着精神与灵魂的无限超越之境。赵晓梅的诗则如同原野上的蝴蝶，在低飞中徘徊起舞，在起起伏伏中低吟浅唱着“爱之前的记忆，爱之后的哀伤”。前者有空旷自由之美，后者可以感受到生动具体的灵肉之痛。

 赵晓梅的《紫色珠语》虽然呈现出诸多关于爱情忧伤与痛苦的表达，但是和80年代女性诗歌中的女性经验和话语相比较，也有很大的进步与提升。80年代女性诗歌中可以找到很多两性之间隔膜中的对抗，孤独后的哀伤，以及自怨自怜的情绪表达。在赵晓梅的诗里，性别之间的对抗因素已经大大被淡化，她展示给读者的是丰富多姿的女性生命体验，以及在爱情之域的无尽探索。

 其中最令人心动的是诗人追求爱情的浪漫与执着，明知有痛苦忧伤的缠绕，甚至会有令人绝望的结局，依旧一往无前以飞蛾扑火的精神投入爱情之海。其鲜明的主体性和女性精神姿态，使这部诗集呈现出一种强烈的诗意之美。

 从这部诗集的几个小辑，可以大致勾勒出诗人对爱情的探索旅程：“缱眷”、“思慕”、“彼岸”、“琴瑟”，她对爱情并非绝望，而是持一种积极探索的态度，在诗行中展示、总结爱情之旅中的经验、教训、伤痛，“哭泣过的相思”更有独特的艺术感染力。用赵晓梅自己的诗句来形容，她要在诗中探寻的其实是“一场再生的泅渡”，她要醉在“迷茫的浪花深处”，“醉在自己的错误和虚妄的梦里”，“醉在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泥沼深渊”。

  所以，如果用“爱情的理想主义者”来形容诗人赵晓梅,或许并不为过。

  她的《紫色珠语》中的一百首诗以充分的女性话语为我们细致描叙了追求理想主义爱情的过程中，艰辛曲折与美丽哀伤并行的魅惑。而且能体现出“哀而不怨”的自律，在抒情中保持着恰当的“度”，这是她的诗走向成熟的标志。

 从黑色到紫色，当代女性诗歌走过了漫长的探索之路。

从这个意义上看，赵晓梅的诗集《紫色珠语》确实是一部值得关注，有着更多开掘空间的诗集。

                                    2015-7-23

                                    2015-8-12

                诗人简介
                紫色梦幻曲

                         荷语馨香

                           自然随性          
                  果园中的凝思


                      诗集中的海男油画《另一种风景》

                    海男油画《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