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样的小说才算现代派小说？我对这个概念迷惑不解，各种解释语焉不详。小说这门手艺发展到现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技术都被玩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现代派小说”这种大而不当的指称。想来想去，大致那些读不懂的小说才叫现代派小说吧。
            卡夫卡和现代派小说无关
    我强烈拒绝任何人以任何名义把卡夫卡作为现代派小说起源，那些把卡夫卡作为现代派小说之父的人全是胡扯。卡夫卡的小说是他的精神气质塑造出来的，他没有任何炫技的故意，更没有故意玩弄重置、取消的技术。卡夫卡的写作是本色写作，他没有任何当爹的野心。阿伦特曾经警告过那些小说家，模仿卡夫卡是危险的。阿伦特是正确的。卡夫卡的内心就是渴望地洞写作。没有那种精神气质，怎么模仿卡夫卡呢？只是后来人们认亲的时候，把卡夫卡莫名其妙当爹了。卡夫卡的文学以非常道的方式残酷杀死自己的文学精液，所以，他的小说没有近亲。同时，我也把加缪剔除出现代派小说这个圈子。加缪的小说更多是对人生存状态的哲学认知，首先不是卖弄小说的技术。
   我说过，所谓现代派小说大致有三个维度，即故意取消时空、不同逻辑事件的拼贴、意识流。在这个框架里来考察现代派小说，我觉得有四个作家必须要重视的。我认为，这是现代派小说的四个地标
                 爱伦坡
    爱伦坡的小说是后来被发现的，目前流传到全世界的各种现代派小说，都能从爱伦坡小说那里找到启蒙。换句话说，爱伦坡才是现代派小说的资源库。意识流、拼贴、取消时空、断句、无逻辑、梦幻……总之，我们现在衡量各种现代派小说的所谓技术，爱伦坡都有所涉及。大约小说家和新闻记者一样，有处女情结，喜新厌旧，总想玩玩别人没玩过的。如果多读点爱伦坡的小说，会认为各种小说技术其实都很陈旧。其实，我一直不觉得小说形式结构有多么重要，比如哲学，涉及的问题越陈旧，越古老，哲学的意味越浓厚，康德当年写《纯碎理性批判》的时候，有人说他不新。其实，哲学不会有什么新问题的。小说技术是不是越陈旧越古老，就越没有生命力呢？我看未必！小说更注重花里胡哨的技术其实是对小说厚重叙事的稀释。 如果我们要考察现代派小说，爱伦坡的小说江湖地位必须要重新排定。
                 乔伊斯
    乔伊斯的文学想象是史无前例的。乔伊斯、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布卢布姆、6月16日，是现代派小说最重要的符号。全世界有一部《尤利西斯》足够了，也不会有人再写出一部形式结构类似《尤利西斯》的小说。我们现在读到的任何关于现代派小说技术，都在《尤利西斯》有所体现。荒诞派戏剧、魔幻现实主义等流派的四六不靠的反逻辑叙事，是《尤利西斯》主要叙事技术。以及法国查拉达达主义、布勒东超现实主义、格里耶新小说等等的小说拼贴技术，《尤利西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如果要谈起所谓现代派小说，《尤利西斯》必须排在第一的位置。如果把《尤利西斯》从头读到尾，其他任何小说中晦涩难懂的意识流情节都是小儿科了。
               鲁尔福
    鲁尔福被文学界发现并认可的原因是双重的。鲁尔福被认可是合理的，人们对小说的审美处于双重矛盾状态中，一是传统小说叙事模式被文学当作鸡肋，似乎不适应各种日新月异的思潮，人们渴望一种新的小说叙事模式符合人们内心游走的 状态；另一方面，西方各种荒诞不经的叙事技术植入各地小说中，人们被这种新技术整得五迷三道，但时间一长，人们发现，这种新技术，即现代派小说读不懂，很难读到什么深刻的内涵。鲁尔福是真正小说叙事技术的宗师，他看到了这种双重矛盾，不断地反思，广泛汲取。他虽然模仿过福克纳，但没有延续福克纳。福克纳虽然一定程度上吸纳了现代派小说的叙事技术，但福克纳的小说没有停留在小说叙事技术上，更多是拓展了语言维度和人性深层次上。福克纳为现代派小说技术推广起到极大的作用，但我没把他作为现代派小说的宗师。鲁尔福不同，综合了双重矛盾，在传统小说叙事和现代派小说叙事开辟了第三条叙事技术，他的小说除了语言之外，很重要的就是叙事技术。也就是说，鲁尔福的小说已经达到世界小说叙事技术的巅峰。鲁尔福才是真正大智者，所以，中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之后不再写小说了。
               帕慕克
    客观地说，帕慕克的小说技术几乎没有任何创新。到了后来，意识流已经不是现代派小说的一个衡量维度，是小说家，都会运用意识流手法。如果说谁的小说有意识流色彩，谁就是现代派小说家，那么，全世界90%的作家都是现代派小说家了。所谓以死者口吻叙事的魔幻技术很陈旧了。但我依然把帕慕克当作现代派小说家。帕慕克的小说是传统叙事为主导的，但加入了若干现代派小说叙事技术，叙事风格与众不同，帕慕克的小说没有读不懂的地方。也许帕慕克的小说是现代派小说技术的重大技术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