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

我用小说俯瞰大地  

——答黑龙江生活报记者问

     1、 《苍黄》和以前的作品相比，有哪些新的特色？如果有一句话给这个小说做推荐,您会说什么?

    答：《苍黄》同以前的作品相比，应该算是最接地气的小说。写的是县级官场，兼及县域社会。了解中国，就应该从县域社会入手。县级联系着最基层的乡村和百姓，它是“最大”的中国，也是“最真”的中国。如果用一句话推荐这本书，我愿意说：阅读《苍黄》，俯瞰大地。

    2、 《国画》之后，官场文学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很多人因此更清楚地认识了社会，这都是您的功劳，之后也有《沧浪之水》《羊的门》这样的作品，写得也不错，但为什么都没《国画》那样具有轰动效应呢？您能再谈谈当年轰动一时的《国画》吗

    答：《国画》一夜走红，我没有想到过。这本书出版后引起较大争议，有人问我写的时间有没有担心。我说没有担心。我的写作是真诚而坦率的，我对脚下的土地怀有赤子之心。如果因此而遭非难，问题肯定不出在我身上。历史是公正的。当时《国画》出来之后，没有作任何宣传，立即风行全国。三个月之内印了五次。后来不让再印了，于是盗版四起。2000年出版界有人作出评估，说全国《国画》盗版应在200万册以上。可最近我听人说，长沙有个书商一个人就卖掉了200万册盗版《国画》。这足以成就一个千万富翁。这个人从此不作生意，专门玩去了。《羊的门》后来也不得再印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盗版不是太多。《国画》盗版至今长销不衰。淘宝网上有“王跃文产品”100页，每页有书约40种，即共有4000种“王跃文产品”。我看了看，绝大部分是盗版书，其中《国画》盗版占相当分量。《沧浪之水》很不错，算是长销书了。

    3、 《国画》和《梅次的故事》之后，官场小说更加繁荣，也出了一些优秀的作品，比如王晓方，肖仁福的作品，您对官场文学现在情况有何评价，对其他官场作家的作品怎么看？

    答：我不太看同类题材作家的作品，不能不负责任地发表意见。肖仁福因为很熟悉，他的小说我看过。很有生活，写得鲜活，有深沉的忧患意识。

    4、 我采访过陆天明，他说他写的是反腐，而有的作家写的是腐败，对此您怎么看？

    答：我不太喜欢给作家贴标签。陆天明先生说自己的小说是反腐小说，这是他自己给小说的主观定位，我表示尊重。但我不相信有人专写所谓“腐败”小说。作家会有起码的道德选择，不会去宣扬甚至赞扬腐败。哪怕让贪官们自己写小说，他们也会写反贪小说。

    5、 您的博客写得很认真，《老姨妈的自豪》读来让人获益，您平时愿意通过博客和网友展开更多的交流吗？

    答：我很少在博客里讲口水话。头痛脑热，吃了什么，到哪里玩了，都写在博客里，那是娱乐明星的作派。他们打哈欠都有人关注，我可没有这个格。我只要有时间，会耐心回复网友的评论。

    6、 您在博客中，转贴了一篇评论您小说的文章，显示了您的气度，您认为他讲得有几分道理？他所说的现代性，说清楚了吗（未完成的作品——《国画》的前途后路）

    答：我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的小说或为人，自己心里有尺度。容不我谦虚地说，我不太理会这个所谓现代性的问题。我觉得现在对“现代性”的理解，本身就很复杂和混乱。按照历史学家汤因比的说法，人类历史从675年——1075年是黑暗时代，1075年——1475年是中世纪，1475年——1875年是现代时代，从1875年开始就已经是后现代了。在汤因比看来，现代时期就是我们所说的西方文艺复兴和启蒙时代。而后现代，则是理性和启蒙崩溃的时代。当然，这都是针对西方历史而言。如果放到中国，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短暂的启蒙时期和理性时期，但很快就中断了。四九年以后很长一段文学几乎倒退回中世纪。新时期以来，重新捡起启蒙的主题，国民性批判主题，但很快又乱了。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的社会状态可以叫做什么时代，但欲望无限膨胀，人人都那么焦虑，能源问题，人口问题，全球生态问题，贫富悬殊问题，权力与腐败问题，等等。人类的未来在哪里？真有真理的存在吗？为什么一切都讲究要快，要快，来不及似的往前赶，又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等在前面的是什么。这种人生的焦虑感、荒谬感和荒凉感在我脑子里、小说里都有，而且很沉重，挥之不去。这应该是后现代性了吧？开个玩笑，如果这么说，我的小说缺乏现代性，却不乏后现代性。现代性也好，后现代性也好，不是皮毛之技巧，而是小说内涵和深层的东西。

    7、 从《国画》到《苍黄》已经过去十年时间了，这期间，您的思想有什么变化？这种变化反映到小说里面了吗？

    答：自1999年出版《国画》，至今整整十年。时间说短也长，说长却短。我当年不到四十岁，如今却快奔向五十了。只因未能免俗于染发之风，不然早已是个白头翁。记得父母辈四十多岁时，并没有这么多的白发。他们的岁月其实更加艰辛，可我们的境遇也许更叫人白发。白发成就了蓬勃的染发剂行业，而染发剂又在荼毒着生命。真担心有一天，我们的后代生下来就满头飞雪。

    白发似乎可以看作这个时代的隐喻。我们的生存状态是否陷入了某种困境？我们这些用染发剂掩饰着憔悴的成年人，仍然会用最美好的教条谆谆告诫孩子们，自己却在险恶的境遇里无所顾忌地拼打。忍受着别人伤害的人，不假思索地伤害别人。职场上与同事勾心斗角的人，回家会批评孩子不跟同学搞好团结。做官的人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认真，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认真。做生意的人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诚信，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讲诚信。做学问的人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严谨，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严谨。混世界的人也是这套腔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讲义气。天下尽是好人，盗亦有道。我在各种场合都会听到种种冠冕堂皇的表白，可我不太相信他们的面孔。

    巨贾富豪、私人岛屿、名车游艇和摩天大楼是中国的真实，而中国最大的真实却在辽阔的县域乡村。《苍黄》写的就是一个叫乌柚的县，一个县级官场。我生命的触角，情感的脐带，一直联系着乡村。不论听到何等堂而皇之的高论，我的条件反射就是想到熟识的乡村：撂荒的田野、乌烟瘴气的赌场、瘟疫似的地下六合彩、游手好闲的吸毒青少年、中华田园犬通宵的狂叫。乡下的狗若有心智，它应最能体会生存的尴尬和屈辱。城里人给它起了个很有文化的名字：中国华田园犬。城市的禁狗通告在这几个字后面打了括号，里面写上：俗称土狗。颇有些像八十年代初，叫进城务工的农民为盲流。乡下的狗被侮辱了它们不知道，反正被赶出了城市。盲流事实上也是侮称，可乡下人为着生存，仍然浩浩荡荡进城去。直到有一天，他们被叫做农民工。农民工在城市也是被歧视的。

    我没有认真梳理自己的思想，可我的观察会在小说里有所表现。上面谈到的这些杂乱的思绪，也许就是我写作《苍黄》的心里背景。

    8、 《大清相国》是您的影视作品，但他并不像您的小说那样引起轰动，您认为小说创作和电视创作有什么不同。

    答：《大清相国》原是写的剧本，但因制片方合作原因，至今没有拍摄。我把剧本改写成小说，费了很大很力气。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电视小说”，完全具有原创小说的特质。它没有大红大紫，但其实销得很好。据说在高级干部中间很有市场，被人当作礼品相送。小说创作同电视创作肯定是有区别的，电视更讲究故事性、直观性和画面感，而小说会注重内蕴。

    9、 小说《苍黄》一如您以往的作品，不给人以希望，为什么总是这么写。

    答：我通过小说思考生活，重在观察和思考的过程。生活的希望总是有的，但在我小说的内在环境里我看到更多的是失望。这份失望不是我凭空虚构的。如果说我小说表现了生活某些方面的阴暗，它也是真实生活的冰山一角。

    10、 您接受采访的爱情观里说，您喜欢的是爱情和革命在一起的激情。您小说里为什么很少写爱情呢？就是有，也十分平淡。能谈谈为什么吗？

    答：所谓爱情和革命在一起的激情，那是年轻时候的感受。年岁渐长，体会更多的是真实平淡的生活。我不擅长在小说中表现爱情，怕弄不好就庸俗了。

    11、 我看文章，有您夫妇二人的轶事，比如对对联。您夫人也是十分风雅的人吧？能谈谈您的爱情和婚姻吗？

    答：我的家人反对把家庭隐私晒出来，就不说了吧。

    12、 您在接受采访时说，人生应该有所敬畏，请问您敬畏的是什么？还是单纯就是敬畏？

    答：敬畏的感觉，我是年岁越长越强烈。我说的敬畏，更多的是近乎宗教情怀，常存于心，让自己沉静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