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飞

1983年我从丹桂房小学毕业升入枫桥镇中，张国荣出版《风继续吹》音乐专辑。此后张国荣的声音和身影，频频出现在我青涩得一塌糊涂的时光里。1986年，我顶着一头乱发在丹桂房村青年民兵之家听到 《Monica》，而其实这张唱片录制于两年前。我当然不是民兵，也不是小兵张嘎，所以一个身上斜背着四节长电筒的看门人六亲不认地把我挡在民兵之家门口。那时候民兵们在进行一天的种田或者砍树、插秧的忙碌以后，十分需要跳迪斯科活动一下筋骨。他们对着一只小小的单卡录音机，展开了疯狂的、热情但却胡乱的迪斯科流程，播出的曲目就是 《Monica》。最后我只能被允许趴在窗台上，看那时候的兄长姐姐们在狭小的屋子里把屁股扭得像一股旋风一样。多年以后，我在电影《青红》里看到了我少年时看到过的场景，这样的场景让我许久沉默。1988年张国荣出演《胭脂扣》中的十二少，我则排在一群年轻人的身后去报考杭州南星桥铁路货运站的工人，虽然我力气很大，但是结果仍名落孙山。第二年春天我参加体检，去了南通武警支队服役。而也就是这个任性的1989年，张国荣的演艺事业像发疯一样的走向了如日中天的那中红。比红还红。

1992年春天，我两袖清风地从部队退伍回到了小城诸暨，我把双手插在军裤肥大的裤兜里阴沉着一双细若发丝的眼睛，无数次摇晃着徘徊在小城的街头。一边我在诸暨化肥厂乐此不疲地生产着一种叫碳酸氢氨的白色物品，一边我终于和张国荣的声音和身影正面遭遇。一位叫陈炯的音乐发烧友是我的同学，我在他的家里免费听了无数次CD。为了配置这一套音响，他勒紧裤带花去了一万块钱，那时候的一万块钱对我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因为我的工资是一个月250元。我摇头晃脑地在南门头陈炯六楼的家里听张国荣，并且随着音乐的节拍模仿“刚当发”唱风继续吹呀么继续吹。1993年来临就等于是霸王和姬的同时来临，那场电影让我久久地坐在人民电影院里喘不过气来。电影院散场时白亮的灯光亮了起来，我走过了程碟衣心中的千山万水，才知道人生，唉呀一声过后就是无比苍凉。才知道无论是电影中还是真实的人生中，共同渡过其实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于是《阿飞正传》，于是《春光乍泄》，于是《东邪西毒》，于是《倩女幽魂》……于是一个优秀的化肥厂工人在电影里认识了张国荣。同时鳞次栉比的张国荣的声音，在属于我的静夜里响起，响得特别多的是《共同渡过》，用现在年轻人的说法是，辣么低沉磁性的声音和辣么舒缓却又激越的音乐声撞在一起，也是醉了。

多年以后，我会想到一个眼神干净得像五泄的清水一般的安静的男子，在满是灰尘的世界里从容而缓慢地走过了四十七个春秋。他像一只黑色的大鸟，凌空飞翔在四月一号的夜晚。他选择了将自己纤长清瘦的身影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没有人知道他飞翔的一刻在想着什么。有时候这个世界失去一位好演员和好歌手，并不是可以以地球照转来安慰自己的。这事情其实十分严重，严重到我和我的同龄人们失落地看不到“真心的欢喜”。

我想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正在缓慢而从容地老去，老到越来越不愿意追星，更不愿意去关注星的八卦。 此刻我愿意做的是在龙游县的一家叫做清水湾的酒店里，一边听《风继续吹》一边专心地喝茶并且回忆往事。一九九三年程蝶衣的忧伤像一种传染病，让很多人都整整难过了一年。我承认在所谓的人间，共同渡过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无论生命，爱情，还是其他任何种种，在分分秒秒间上演着分分合合。既然初中时候老师说过，空气流动形成风，而各自的人生终将继续，那么就让风继续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