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的短篇小说《咳嗽天鹅》其实是先听了一个故事。有一年去内蒙，听一个林业局的朋友给我讲，说他捡了一只掉队的天鹅，它生病了，肠胃炎吧，在一个大淖边上。但他认识那是天鹅。他说天鹅很宝贵啊，就把它带回家喂这个喂那个，给它治病。养了几个月以后，他还是要把天鹅送给动物园。但是送到哪儿，哪儿都不要。又经过很多麻烦和曲折，他终于说服了一家动物园，他开着汽车，跑了几百公里，到了一大城市的动物园。他满心欢喜，以为给天鹅找了一个真正的家，到了中午天鹅馆的管理员请他吃饭，没想到吃的就是他送的这只天鹅。他很气愤，但是管理员就无所谓，说，我们给这只天鹅做过身体检查了，它太老，它年限已经到了。一个天鹅的寿命是25岁，这只天鹅是医生给它看过，它已经二十四五岁。动物园养一只天鹅的成本是很高的。管理员很平淡，但是林业局送天鹅的这个人很难过。我听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当时为了寻找一些细节，我也到了一些动物园去看过一些天鹅，了解过养天鹅花费的成本，天鹅的品种等等。养天鹅的人也很不容易。我想，你在构思一个小说的时候有了一个材料，你怎么处理你手里的材料，恐怕在《咳嗽天鹅》这个小说里边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前边已经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你原样写出来不是也行吗？主人公开始挺讨厌这天鹅，他们家也不富裕，这个天鹅每天都得吃鸡蛋，最普通的人家怎么对待这只天鹅。最后天鹅的意外命运有点像相声里抖的一个“包袱”，但是够了吗？每当我面对一个好材料的时候我都跟自己说，这只是一个材料，而不是小说本身。你当如何使一个材料变成小说？它还有什么更深挖掘的可能性，就是它最大的可能性。其实我想了一年多以后才动笔，因为我想不好，仅仅是一个吃天鹅吗？后来我觉得这小说实际上还可以有另外一条线索，在主人公和天鹅的关系外，还有主人公和他妻子的关系。这个线索是我后来设置的：他一边伺候这个天鹅，一边是想跟他老婆离婚的。他老婆是一个不会做家务，不懂得生活，不懂得经营家庭，一个比较粗线条的女性。主人公是给镇长开车的一个司机。他对生活还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他一边收留天鹅，一边要跟老婆离婚。小说写了天鹅的叫声像咳嗽，他就叫它咳嗽天鹅。其实它的学名叫咳声天鹅。他到网上一查就记成了咳嗽天鹅。他老婆也有咳嗽的毛病，一天不停地咳嗽，他对她的咳嗽很是厌烦。每天一回家就咳嗽不停让他恼火。小说的后半部，看上去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要发生了，第一是他老婆同意和他离婚了，第二就是天鹅有了去处。真要离婚的时候，他就觉得也该给老婆把咳嗽治一治。正好去省里送天鹅，他就把一个咳嗽的天鹅和一个咳嗽的女人都带在车上。后来他看见了那个被大卸八块煮熟的天鹅很受刺激，回到车上以后他又听见了咳嗽，他恍惚地想着难道那咳嗽天鹅没死吗？一回头是他老婆在后排座上咳嗽。刚才他已经把她忘了。所以我这个小说的要点在这儿，那个鹅，通过对杀它煮它的控诉，你可以说是一个生态小说，但是实际上也有人的生态在里面。我在原材料的基础上调动了以往生活的积累。主人公仍然谈不上爱这个咳嗽的老婆，但当他在这个特别的时候听到了老婆的咳嗽，竟然有一种下意识的揪心。因为一只鹅被肢解了，他才发现他跟它待出来感情来了，突然也对老婆生出感情了吗？也许他仅仅想到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块儿生活、生儿育女的一个人的咳嗽，他就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是不是回去能够过得更好呢？那也未必。但是他觉得腊月二十三了，还是应该回家，所以他拉着他咳嗽的老婆回家去了。这里有以小见大的成分？我不敢说。不过我想通过这个小说跟大家交流一下，当你得到一个材料，或者以为这个材料很完整，以为这个材料就是小说的时候，那基本上是一个错觉。珍惜我们每一次所获得的能够属于小说的材料，想尽办法告诉自己，如何以最大的可能性让它变成一个相对比较理想的小说。

——本文选自作者2009年在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作家班的文学讲稿    

（作品与创作谈收入《小说月报第十四届百花奖获奖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