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的文学创作风格各异,追求多种多样。但从最根本的意义上来说,都可以归结为文学是一种追求价值的活动,一项创造价值的事业。每一文学作品虽然内容形式千差万别各不相同,但都包含着人们的希望、期待和向往,凝聚着作者的心愿、理想和目的,这一点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价值为重,价值为魂,这便意味着任何作品皆是某种价值内涵的体现,研究文学作品的价值,就是抓住作品之魂魄,来审视、评判和研究文学的价值生命和存在意义。
何为有价值?价值是对人有用、有益、有意义的东西,所以只要是对人有用有益有意义的作品,就可以说是有价值的东西。反过来说,只要是人有需求、欲望,价值问题就出现;当需求欲望得到满足,价值就得以实现。在文学中,价值同样与人,与人的需求紧密相连,一刻也分不开。人有多少种欲望和需求,文学的价值便有多少种类型。
当一个人处于情绪低落、思维混乱之际,能使他振作精神、明确方向的作品就是有价值的作品。当一个人形单影只,内心冰冷,渴望获得友谊关爱,能使他摆脱孤寂,增添温暖的作品就有价值。当一个人对前途丧失信心,缺乏前进动力之际,能够给他鼓舞,使他重又获得自信与力量者,就是价值。当一个人满腔愁苦欲倾诉,一肚子激情欲吐露,此刻的援笔操翰就有价值。可以说,价值源于内心需求,人有何种需求,价值便能满足这一愿望;人的内心有多少种需求,价值便能满足多种愿望。从需求的角度来理解价值,凡有需求之地,就是价值大显身手的场所;凡有需求之时,就是价值闪现光芒的时刻,价值几乎无处不在。
具体来说,文学中的价值首先是一种精神的方向。精神方向既是一种追求目标,又是一种努力方向,因为它能引导作者和读者向上、向善。向上,才不会被泥坑低洼拘束,才能摆脱阴冷,追求光明;向善,才能抵制颓唐,防止堕落,才能求真崇美,义薄云天。向上,把人引导到生命的高峰,使人的生命能量和价值得以充分的释放与展现;向善指向爱、友善、崇高、深沉和博大,指向完善的社会目标和理想的人性人生。向上、向善超乎一般的生存目的和谋生手段,积极不断地向着理想的高地前进登攀,引领着人们追求更高、更美的精神信仰。
文学中的价值又是一种人生的态度。这态度,就是真诚而不欺瞒,真实而不矫情,坦荡为人,磊落为文,帮助作者读者培养认真、细致、严谨、真诚的态度对待世界、事物和他人,将内心最好的情感愿望奉献给世人。
文学中的价值还是一种思想情感的倾吐与呈现方式。这倾吐与呈现,不是前人的模仿、已有的追随,不是鹦鹉学舌、信口雌黄而是发自内心不可抑制的冲动,不同凡响的表达,是自我肺腑出,字字流真情。
作家格非在他的文章《文学在读者中寻求认同》中专门阐述了他的观点,即认为“文学是一项认同的事业——作者通过写作来寻求理解,寻觅知音,而读者则通过阅读(有时还需要借助文学研究和批评),来发现作者并与他们建立认同。”为阐述这一观点,他从古到今寻找例证,以说明“文学本身就具有某种‘待访’的性质:作家有点像是在茫茫大海上建立岛屿的人,而读者则像是航海者和旅行者。作家之所以在孤寂中建立岛屿,当然是希望有一天能与他们的读者相遇。”从多方面说明真正的写作,不仅要考虑现实的读者,也要考虑未来和可能的读者认同。寻求认同就是寻求承认,寻找共鸣。这是一种价值。
史铁生《扶轮问路》书中的“后记”中写道:“投胎多不慎,老天未留情。弱冠身夺半,不惑肾回零,知命方上岗,耳顺意何从?荒歌犹自唱,写作即修行。”他是把创作视为生命的修行,从肉体到精神的修行,以抗拒命运对自己不公的惩处,这又是一种价值。
“写作让我无数次重生。我对我笔下的人物说,我要变成你——一次又一次地变成他者,这就是权柄。……掌握它,你就能造世界……掌握它,你就能代表人类向自己提问……掌握它,你就能对复杂而庞博的社会现实进行细部的显微……掌握它,你就能对爱情、性、战争、罪恶、孤独、仇恨、痛苦、享乐、发展和毁灭、自然和生死的本质与变异进行考察……我的全部自豪感与优越感都为文学而生。没有它,我便觉得自己平庸而丑陋。”使用一种超自然超现实的权柄,实现自己人生之愿望这是另一种价值。
多种多样的创作追求无法一一列举,还有为出人头地而写作的,为政治而写作的,为艺术而写作的,为稿费而写作的,为利润而写作的,为人生和人性而写作的等等,难以尽数。各式各样的价值追求体现在文学作品中,组成了我们看到的光怪陆离、七彩斑斓的文学世界。
然而由于身份、立场、处境和认识感受的不同,甲认为是好的,乙偏偏认为是坏的。丙天天追逐的,丁恰恰是时常逃避的,价值在不同人的身上体现、评价是很不一样的。然而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要追求自己希求的价值,这一点也是不容怀疑的。这就意味着,一切的文学创作都是有所图或者说是有一定价值追求的,然而这价值若放到社会、历史和文化的高台上去测评,以及用思想评价、艺术评价之类的尺度上来衡量,许多东西便会因质低量弱通不过检验,大量被无情淘汰。只要稍微想一下历史上曾产生过多少如江似海汗牛充栋的文艺作品,而能获得公众普遍好评,能流传不朽的杰作却寥寥无几,就可知道“有价值的写作”并非易事。
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历史上曾产生过多少吟风弄月、搔首弄姿之作,产生过多少污人耳目、诲淫诲盗之作,产生过多少孤芳自赏、无病呻吟之作,更产生过许许多多质量平庸,不值一提的作品,它们数量巨大,并非毫无文采,有的也曾名噪一时,但终究经不住时间的淘洗,耐不住历史的检验,大多自生自灭销声匿迹。惟有少数内蕴丰厚,思深情美,抒发着向上向善、自强不息情怀,昂扬着天地浩气、人间正气的作品从众声喧哗中脱颖而出,熠熠闪光卓然挺立。
倘若前边讲述的主要是创作者自己追求的价值,现在则要强调下文学阅读者追求的另外一种价值。王蒙说到阅读可以使人变得更雅训,道理可以变成人格,规范可以变成尊严与骄傲。沉潜于文学经典,“鲁迅使我严峻,巴金使我燃烧,托尔斯泰使我赞美,巴尔扎克使我警悚,歌德使我敬佩,契诃夫使我温柔忧郁,法捷耶夫使我敬仰感叹……而在艰难的时刻,是狄更斯陪伴了我,使我知道人必须经受风雨雷电、惊涛骇浪。”他最后总结说:“读书使我充实,阅读使我开阔,阅读使我成长,阅读使我聪明而且坚强,阅读使我绝处逢生,阅读使我在困惑中保持快乐地前进。”他的话,深刻全面地道出了阅读文学作品获取的多种价值。因此,给迷路的人指一条出路,给流泪者擦去泪水转悲为喜,使年轻人坚定信念茁壮成长,助衰老者充满希望焕发青春,给所有人带来温暖、关怀,带来快乐、带来知识、带来喜乐和爱意都是价值,帮助他们充满生机活力,信心百倍地投身到改变世界的建设热潮之中。
认识文学具有价值不难,难的是认识它究竟具有什么样的价值,这价值量有多大,品质几何?法国文学评论家圣·佩甫说:“真正的经典作者丰富了人类的心灵,扩充了心灵的宝藏,令心灵更往前迈进了一步,发现了一些无可置疑的道德真理……”;艾略特认为,文学有拓展一个民族的经验和感受性的功能,他说:“诗总能传达某种新的经验或某种对熟悉事物的新颖理解,或者表达某种我们经历过但无法言传的东西,它们可以开拓我们的意识面,改善我们的感受性。”(《论诗的社会功能》)其“革命”性因素能给人们带来新的认识和体验世界的方式。
从中国哲学和传统道德的角度来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凡倡扬立人之理,达人之道,以扬人之长,成人之美,而不成人之恶的作品,皆是有价值的作品。
凡为生活添光彩,替生命增能量,“为历史存正气,为世人弘美德”,“用光明驱散黑暗,用美善战胜丑恶,让人们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梦想就在前方”,都是有价值,值得提倡和追求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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