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即自由

  艾玛

      有一种说法，短篇难写，因为在一个短小的篇幅内，作者没有多少可周全的余地，难以藏拙。这个说法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短篇之难，最主要的原因或许并不在于它篇幅的短小，因为在所有的关于短篇的规则中，唯有关于篇幅的规则是确定的，——不能写得太长。除此以外，短篇几乎没有提供任何确定的规则给作者。而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就是没有规则可循，“没有什么不可以”，意味着一切都要在没有任何限定的情况下孤零零出场，每一次开始都面临新的探索，都意味着一场完全陌生的旅行。维基百科用了比一般短篇小说还长的篇幅去定义什么是“短篇小说”（short story)，冗长的界定中，最精确的一句，不过就是这句：“虽然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有很大的不同，但总的来说，他们的作者都要从同一个文学技艺的池子里爬出来。” （While the short story is largely distinct from the novel, authors of both generally draw from a common pool of literary techniques.）

        没错，如果长篇小说的作者要学会十八般武艺的话，短篇小说的作者也要学会那十八般武艺，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非要找出点差别，可能唯一的差别就在于长篇小说的作者写长篇时只需使出浑身解数，把所有的功夫都用上就是了，可是短篇对作者的要求就要复杂一些，它要求作者至少清楚哪一篇适合用哪一种功夫。

        抛开篇幅，短篇小说也拥有比中长篇更多的自由。甚至，它比诗歌更自由，——至少它不用分行。可以说，在所有的文学体裁中，短篇小说更像个自由的精灵，有着最自然态度，以及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多样性。我们读到的好短篇，几乎每一篇都有它独特的模样。“简文初不别稻。”初一看，完全可以说它只是一个句子，不是一个短篇。但是，一旦对“简文初”这个人物稍做一点了解的话，读者马上就能领会到这一句话里的惊心动魄。“不识稻的帝王”，一句话省略的，同一句话又都说了出来，就像一个神奇的寓言，读着令人感概惆怅。短篇可以只写一时、一地或一物，可以只写故事的某个片段，或生活的某个截面，但却又不限于此。它可以很小很简单，就像雷蒙德．卡佛，很难说清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只是Something，没有激荡的情节，却依然诱人的Something 。它也可以没有故事，如《墙上的斑点》（弗吉尼亚．伍尔芙），可以故事没有个确定的结局，如《罗生门》(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也可以很大很复杂很深刻，如《药》、如《阿Q正传》（鲁迅），多少长篇都没能比它们说得更多更透彻。短篇小说可尽现一地之情，如《长河》（沈从文），也可浓缩一国之貌，如《往事一页》（卡夫卡），可以质朴端严如契诃夫、如都德，也可以圆满冲淡如欧．亨利、如爱丽丝．门罗……总之，“怎样都可以”。可是，最大的自由，往往也意味着最重的重负，我们不应忘记，布里丹的驴子，就死于“怎样都可以”。因此，短篇小说的魅力，就在于它给你最大的自由，也给你最大的挑战。或者，也可以换个句式来表达：因为它是最自由的，所以它也是最困难的。

 （为某短篇小说选本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