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多日在凌晨三四點間突然醒來，一番輾轉之後決心重睡，卻無不是閉著眼睛在黑暗中聽著外面一輛又一輛車過去。車行駛的聲音和風聲很像，大概因為速度的緣故，而風，是另一種無形的列車，駛在半空中，在看不見的軌道上。
      說到風，這兩日漸漸風大了，尤其下午，撼得玻璃直發抖。夕陽西照，天藍若空，風來回穿梭，彈撥光線錚錚作響，讓人想到春天，千軍萬馬來回奔騰周旋，廝殺出金屬刺耳的聲音。那也和車的動靜類似，是午夜時分高架橋上極速奔馳的車——有一年我住的樓鄰著高架橋，夜夜聽輪胎磨過地面，總錯覺是煞車片緊急啟動，十分擔心出了車禍，好幾次想打電話報警。

       半夜醒來時，想要讀的書是《毫無必要的熱情》，沒有帶在身邊，就又買了一本。像藥，又像酒，總歸是成本極低而立竿見影的麻醉。冬天，失眠，低溫破碎的句子，不能更配。
       我終究不能成為虔誠的宗教信徒，或許因為靈魂早就抵押給文字。更因為聽不進去種種美好許諾，總覺得虛幻，沒想過抵達。也沒想抵達。而對世間與人的愛、悲憫，不能說沒有，卻繁密不起來，熱血不起來，好容易維持一陣，又變得意興闌珊。

       比如小姨時常發信息訴苦，感嘆人生困境，有一天說，你難道不覺得現在的人都太勢利，哪怕一家人，有錢才被重視。忿忿然有質問意味，我中了圈套般激動起來，說不管別人如何，反正我不是這樣。心裡又道，倘使有天你有錢了，我反而不願與你親近，你不再需要我，我也不必費力氣，錢至少有一樣好處，讓人自以為強大獨立。想完便覺得自己跟她一樣孩子氣，何苦當真，無論哪套價值觀都談不上更高尚。
       那天有點得罪她，再沒有訊息來，我也清淨。我的世界一向是這樣，你來，我不推，你去，我不留，都憑自便。沒什麼深意，只是疏懶，不願負責罷了。

       回昆明數日，下過幾次樓，一次也沒走到門廳露台，媽說炮仗花的葉子落得太厲害，要全部剪了。我也沒去看，只聽見開門關門推動簌簌的聲音。對藍天白雲綠樹紅花的注目，有很重的做作成分在裡面，敝帚自珍的意思，要面子，因為總得打發。但這個月幾乎是睡過去的。除了睡覺就是和媽歪在沙發看電視劇，一心一意謀劃吃食，偶爾想到沒讀書，也沒有認真修習，羞恥心有限地抖幾抖，彷彿為了證明其存在，然後很快被忘記。
        我過去在精神上很苛刻自己，雖然沒有真正實踐進取，最近連精神這根弦都鬆了，尤其白天睡很久。比任何時候都有放任自流的意思，像認了命。認了這危若琴弦朝不保夕。連悲哀也不是，只不過是不積極，也不努力積極，更不假裝積極。流水一生，落花一世，長長短短，不過如此。
       描述過傍晚推開窗戶聞到空氣中飯菜香味的心情，沈醉又絕望，時間的觸感也近似於此，像細沙毫不遲疑地聚積，哪個部分感到恐慌，哪個部分就召喚並被首先掩埋，甚至感覺不到具體的痛楚，那器官肢體就被切割了。不能說是心甘情願地麻木，至少半推半就，懶於抗爭。
       本想是不是可以說點歡喜的，想來想去竟沒有。也不愁悶。情緒徒然累人。天天與媽散漫在一處就是靜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