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钟玲花和妹妹一家从那里散步经过的时候，她不由自主说了句：“这么脏，生意居然还这么好。”妹妹钟玲惠道：“那干脆你来卖快餐嘛，生意肯定比他们好十倍。”钟玲花知道妹妹这话是故意呛她，又觉被说中心事，脸上讪讪地飞了两片红，言不由衷地道：“我疯了没医？放着福不享，来淘这个神。”钟玲惠一笑，丈夫在旁边，她不便多说。姐姐的个性她是知道的，就算她的脚好好地藏在鞋子里，但哪个脚趾动哪个脚趾没动，钟玲惠都能知道。何况她背上有一双眼睛，玲花满腹嗒嗒作响的小算盘，眼神儿不住往市场那边飘，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钟玲花这个人，什么都好，但有两点，第一自恋，第二爱钱。就像这会儿，本来已经走过去了，话题也略过去了，她还不甘心地嘟囔着：“当然要是我来做，味道不敢说，卫生肯定是能保证的。”钟玲惠的丈夫梁政金在一旁赶紧接茬：“卫生好！味道也好！大姐做的菜还有啥挑的。就是搁这儿太大材小用了。”玲花眉开眼笑，使劲谦虚：“啥子味道好哟，只能说还过得去，过得去。”梁政金见状，益发来劲，道：“哪里才止过得去，要在古代，简直可以进京当御厨！”

        钟玲惠拧了丈夫一把，梁政金梁政金，越来越不正经。明知道大姐心里头蠢蠢欲动长出草，他上来吹这么一股子邪风，可不正是给她长了劲儿？钟玲惠偏偏最不支持姐姐这点还要发余光余热的念头，钱是挣不完的，身体要紧。自打前几年钟玲花骑电瓶车摔到沟里，手腕骨折足足两三个月才恢复，可一端大锅还是不行，滚烫的油泼到了大腿上，要不是躲得及时，整块肚皮都不能幸免。好说歹说才让她从学校食堂退了下来，但她根本闲不住，一会儿突发其想要开饭馆，一会儿又想出去做家政做保姆，也真的去干过几次，无一不是两三个月就扛不住撤了回来。玲惠问她为啥不做了，她也说不上来，只说自己不习惯，做得不开心，老板倒是极好的，对她的评价那肯定也是极好的，没得说！其实玲惠知道，姐姐玲花的手艺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退化了。厨师好比歌唱家，有的人年轻时唱得好，老来嗓子也不会变多少，譬如郭兰英，满头白发了，歌声还那么动听。可有的人架不住岁月更迭，原本很好的，却慢慢不由自主往坏里滑下去，一滑不要紧，关键她还以为自己在原地，在那儿高瞻远瞩呢。然而情势早就非她所想。说来也怪，钟玲惠过去觉得大姐做的菜最好吃，红烧鱼，咸烧白甜烧白，回锅肉，火爆肥肠火腰花，包肉汤酥肉汤丸子汤，凉拌菜腌咸菜，清炒红炒糖醋炒，没有一样不让她吃了还想，回味再三。当年她和梁政金结婚，没钱，两人找邻居借了几套桌椅，在家门口的街面上开了席，大姐玲花主厨，那道脆皮鱼真是叫人拍案叫绝了，酥皮脆骨，炸透的鱼刺嚼起来喷香，最后连盘子都刮擦得干干净净。人人都说比大酒店还好吃呢。钟玲惠这么多年仍然深深怀念那顿饭，她和梁政金忙着敬酒，其实根本没捞上两筷子，可邻里乡亲的好评给它添上了传奇的色彩，在她心里那就是曾经沧海的海，是翻不过去的一座山。山还在那里，大姐却下来了。大姐的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合口味的，玲惠记不清楚，她最先意外是自己的胃口不好，后来发现丈夫也这么说，儿子甚至悄声央求她，妈，你去炒肉嘛，你炒的好吃。她只得去。要替下大姐在厨房里至尊的地位，肯定不能明说，这话得往温情上靠：姐，你别累着了，姐，让我来吧，姐，我磨练磨练手艺……饶是如此，但凡钟玲花来家的时候，大部分还是她做，因为她热爱，她主动，她在厨房里能够找到指点江山的权威感觉，她喜欢往玲惠的冰箱里塞满各种她熬的香油、制的酱料、腌的豆豉咸菜等等，苦口婆心地说，一个家要有这些才像家。菜做好了，端出来，大家都吃了，玲花还不动筷子，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像交了作业的小孩，渴望得到一个期待中的回应。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