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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执

(2015-05-07 22:3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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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我执
              
                她背着我的双肩包 太可爱

我执  
               她给我拍的照,比我更懂我



    自驾在外会陷入一种原先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状况,即,停下来就很慌张。前年深秋,刚拿了一年半驾照的母亲带我从云南出发,经广西,广东,福建,浙江,江西,湖南,贵州一路再返回昆明,一路奔波的辛苦是其次,最难受的是每到一个地方停下来,那种恍恍惚惚丢了魂似的感觉,令人印象深刻。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自己的郁郁寡欢。坦白说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旅伴,体力差,兴趣寡,对美食有心无力,也不太为美景所激动。事后很久反刍,我会问母亲,你怎么能忍受和我一起旅行,我整天都那么无精打采的样子,太扫兴了。意识到这点,心里很抱歉,因我知道母亲提议自驾,实在是为了让我能够以可能的方式活得更丰富,几千里路途,她每天驾驶时间七个小时以上,对于年近五十的人来说,这份辛苦实难想象。母亲是个激情充沛的人,而我恰恰相反,从计划到出发,我始终抱着可去可不去的态度,这样的我,再加之健康状况不好,真需要有巨大的耐心和勇气才能推动。

第一晚到南宁已是夜深时分,我和母亲疲惫至极,在夜市口等朋友一起去吃烧烤,我知道母亲累了,要喝一点酒才好睡。此后途中每到一站,只要有条件,我们一定找那种能佐酒的食店,虽然依照我的心性,随便什么快餐甚至泡面都可以凑合,但我想这是唯一能够体贴她的地方。

母亲负责一切体力劳动,我负责设置导航和订酒店,每天力求天黑之前找到落脚的地方,次日或停留休整随意观光,或继续赶路。按说旅途劳顿,到了比较合适的一站,譬如杭州厦门这样的城市,能够多休息两天顺道看看风景应该是不错的安排。不知怎地,我总是失魂落魄地将这宝贵的经停打发过去,无论去西湖,还是去坐海轮,无一不抱着十分可耻的草率的心情。后来我把原因归结为事先的功课做得不好,临了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茫茫然不知何处去,著名的景点自然是知道的,但我永远那样意兴阑珊,什么都可有可无的模样,以至于母亲放弃了好些想去的地方,她想去舟山,想去南京,想去上海……我们都没有去。

其实并不是多了不得的去处,只是在母亲热爱生活的眼睛里,每一个地方都有它独一无二的价值,在我,这些地方的价值可能就是“妈妈想去”。真遗憾当时没有想得这样周全,因为身体的疲惫,也因为一路为心情所累,难得宝贵的旅途,竟然那样潦草地就被我荒废了。旅途的后半段,我几乎是心浮气躁地想要回家。记得在苏州,订的房间有些阴森老旧,我和母亲都觉得不适,本来准备停留两三天,结果隔了一日就走。而她想去的乌镇,也因为我自私的精神洁癖而无耻地偷换成了同里。真的不是觉得那里一定就很好,但那是母亲想去的地方,对我而言就应该成为不可推翻理由。想想母亲无条件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纵使再爱她敬她,竟也无法报之以万一。

在苏州留园,我穿了一件蓝色连身布裙,一路发信息,愁得好像心中压着千斤巨石。母亲为我拍照,按下快门之后叹气,说,我幺儿一点笑容都没有。她并非埋怨,而是疼惜,她连我的难以讨好也一并体谅着,怜爱着。当这一幕从记忆里被抖落出来,我明白自己永不能原谅,我连一个笑容都吝惜给我的母亲。

我总是那样无奈,那样疲惫,那样步履缓慢。我的母亲则积极,开朗,仿佛永远精力充沛。但我知道她不会永远充沛。那之后两年,我看着她渐渐变得乏力,下楼梯膝盖会疼,开车超过三个小时,就要轻轻地捶捶腿揉揉肩。她依然拎着三五个大包上四楼,但中途会陪着我休息,我说妈妈累了,她说,妈妈怎么会累,妈妈很强大。

鼻酸。最近大半年,母亲因为更年期严重失眠,流很多汗,脾气难免暴躁,却从来没有一次对我发火。我很怕母亲衰弱,慌不择路地买了些保健药给她吃,后来有一次朋友用开水泡我买的那些胶囊,发现劣质的胶沉在水底根本不能融化……我难过羞愧得简直想以死谢罪,眼泪马上就涌了出来,我给母亲的爱是多么粗糙,险些害惨了她。努力平静情绪,将那些药收起来,她还说要吃,她怕浪费。但我再不能了,我给她买好的。

 

有天听见母亲和父亲聊天,她开解他,说,再干几年工作就不干了,我们俩推着幺儿去旅行,一年出去一两次嘛,经济上应该还能承受。

她的车厢里永远有我的一条便携的座椅和无法下蹲时需要用到的坐便器。

她带我出去自驾时,最重要的就是在后座铺上厚厚的被子让我累了可以休息。

她在我难过的时候抑郁的时候伤心哭泣的时候从来不武断地过问我干涉我试图安慰我打断我。她只是静静地陪着我,等我心中的乌云一点点散去。

如果我还能去任何地方旅行,就算担心,她也会支持我。

她说,生死有命,我幺儿福大命大。

她说,不能因为生病就什么都不做了。

 

都说由爱而生怖,我却觉得母亲的爱里有极大的无畏。我们当然害怕离别,真的,你不知道,有时我想到和母亲死别,会害怕得瑟瑟发抖。我恨不得能够重新回到她的子宫里,让她重新生我一次,我们再做几十年的母女。母亲比我勇敢,她用对我的爱,一次次克服着失去我的恐惧。每一天都又洒脱又珍惜。

虽然我是个太糟糕的旅伴,母亲还是说最喜欢和我一起旅行。可能因为太多年了,她的一切喜好都已经变得适应于我的模式,哪怕是压抑的,不尽兴的,吃没吃好玩没玩好的,她都觉得满足。我们都喜欢在路上的感觉,每一次收拾好行李离开酒店重新发动车子,所有的彷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感觉又兴奋刺激又愉悦平静。

她支持我去更远的地方,如果我去不了,她希望有一天能带我去。

她说,你要把英语学好哦。以后我们出去要靠你。

很惭愧,我连这个都做不好。

那次自驾回来,我承诺她要重新陪她去一次她想去的地方,到如今仍没有实现。这一切耿耿于心,使我在平日望向她时,常有内疚和抱歉的泪意在胸中打转。我知道这爱是一种很深的我执,这也是我最不能放下的执念。

 

我说,下辈子我给你当妈妈吧,我对你好。

她说,你想得倒美,这辈子我养你小,下辈子我还要养你老。

 

太机智了。我一下子笑得忘记了抒情。

其实我们都知道没有下辈子。我们只有这一生,我们只有彼此。

 

写在母亲节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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