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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人中秋是要吃糍粑的。做糍粑的糯米一定要好,这好,是平日里留心着,精挑细选得来。中秋前几日,择个秋高气爽响晴的日子,外婆将舂糍粑的石臼洗得发亮,泡过的糯米上旺火蒸到熟透,再挖出来放进石臼里用木棒反复舂到烂软。米饭经过多次挤压分散重新粘合,散发出使人满足的专属于粮食的质朴香味,外婆撂起棒子,从末端揪了一坨完全打融的糍粑,蘸了白砂糖芝麻粉黄豆面,第一个塞到我嘴里。
软糯香甜的糍粑呀,就像收割了全世界所有金色的麦子,所有的溪流都朝我欢快地奔涌过来。我快快吃完,眼睛仍盯着石臼,外婆再揪上一坨,我嚷着:多蘸点,多蘸点!炒熟的芝麻黄豆面特有的糊香充斥着整个口腔,加上米饭的清甜和砂糖的甘甜。哎,那滋味,用我们四川人的话来说,简直不摆了。
糍粑做起来费事,但凡拉开阵仗不免要舂上许多,外婆把舂好的糍粑刨出,分成大大小小的圆柱体,摔打定型,放在案板上凉透了,再拍上一层糯米粉,送给亲友邻里,放冰箱能保存很长一段时间。再要吃时,把它切出一块蒸上,或是在平底锅里用小火煎便成。父亲特别喜欢糍粑油煎过后外酥内软的口感,我却认为怎么都不及新鲜的好吃,如今在外,稍微像样的四川火锅店,都会有一道叫红糖糍粑的点心,于我而言太油腻,糍粑的口感也远不如记忆中那么韧,嚼起来软沓沓,密度很小,想来是糯米不好或者掺了大米的缘故。
关于糍粑的记忆同时关乎着外婆的小院,因为只有平房才好舂糍粑,不用担心吵扰到谁,在楼房里做这个是要被邻居抗议的。我童年时短暂快乐的四合院生活,现今想起来多么有趣,每天黄昏时竞相开放的紫茉莉,石头缝间茁壮丛生的狗尾巴草,人们从澡堂子里冲凉回来,空气里都是肥皂和水流的气味。除了舂糍粑,我们还自己用石磨磨豆浆、点豆花,外婆哼哧哼哧地推动着磨盘,我忠诚地守在一边给磨心添加了水的黄豆,乳白清香的汁液从石磨的四周渗了出来……
随着外婆逐渐年迈,气力不足,陆续患上老人易得的各种疾病,我大概有十年没再吃过她舂的糍粑。市场里其实一年四季都有卖,花不多的钱就能切上一大块,不过从来也没想过要去尝试。倒是后来到成都生活,大街小巷里偶尔会遇见一个中年男人骑着单车载着只铝皮箱子,沿街吆喝着“红糖糍粑”,抱着怀旧的心情买一碗试试。
只见他一手摇动手柄,糍粑从两个拇指大小的洞口吐出,挤牙膏似的,另一手用金属薄片有节奏地将糍粑切断,让它们落进长方形凹槽的黄豆面里,如此切上十次,再用网勺将二十粒糍粑翻滚打捞起来,装进小碗,淋上融化的红糖浆。这样的糍粑温热新鲜份量合宜,我很买账,见一次买一次,离开之后,很久不能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