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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母亲喝了酒,回家时已有些醉,她上楼来和我说话,不知怎么,提及小姨交保险困难,言下之意有帮她代缴的意思。家里刚装修了房子,加之我又要外出看病,并没有余钱,我便主动提出说我可以借她。母亲说,你的钱来得不易,你那手……我怎么忍心。
近乡情怯,不仅因为生活日常早已和故乡人格格不入,更因家长里短太繁杂,我一向避之不及。母亲两个妹妹这些年境况不好,之前我写过不少,纠其原因总归是自己的缘故。母亲以及两个姨妈在一己能力范围内对她们帮扶不少,但再见到有难处,怎么也放不下手足情,给自己添了不少烦恼。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最亲密的血缘中藏着最矛盾的撕扯。我从来不善处理这些,因此恨不得做个孤家寡人六根清净。可追究起来,在这难以清算的关系里,付出的和得到的怎么说得清。一时心里也郁闷起来。
我对母亲说:“为你,我倾所有都是愿意的,可为了她们,我真的不舍得。何况我们也不是有钱人,挣钱也不容易。”
说话间,仿佛看到父亲成年奔波,头顶越见稀疏,且尽数花白。又仿佛见母亲因她们气得嚎啕大哭的模样。也见着自己慢慢地写字,写一篇稿若稍微长了,夜里手关节就痛得钻心。
气氛有点沉重,母亲摆手道:“我不找你拿。”
说着她垂下头,醉态中显出了苍老和为难。
我心疼起来,怕她以为我不肯为她分忧,急急分辨说:“我给你,我给你。”
“不要。买房子的钱我都还没还你,你也没钱了。你也不易。”她重复着,仿佛更失落了。
我一听她算帐,以为母亲对我失望,与我生分了,又见她吃醉,恐难辩驳,突地心头一急哇地哭出来,我委屈地哭着说,“是来得不易,谁都不易,凭什么要给她们。”
电脑正停在微博界面,我手足无措点开来,我说:“妈妈,这是别人打赏我的,谁的钱不是一点点攒的…”
母亲本来垂着头,“打赏”这两个字好像掐了她一下,她忽然歇斯底里起来。
“打赏!为什么要人打赏?!我最恨打赏这个词!”
“就是读者表示认同和肯定的一个方式,又没有什么…”我说。
“你是乞丐吗?要人打赏?你为什么要?不准要!”
“我写文章,人家付费为什么不要?”我大哭起来,多日病痛心酸都涌上来了,我说:“那是我的劳动所得。”
“这个词令我觉得耻辱,你是乞丐吗?!”母亲反复咆哮着。
“我就是乞丐,我就是要,就是要。”我极伤心,一直哭。
母亲冷笑:“我打一场麻将够打赏你一年。”
因病弱无能常常暗暗有心理负担的我,最近感到父母老去而自己迟迟不能自立,使他们没有安全感的抱歉的我,再难抑制那个卑小的灵魂的无助,伏在桌上大哭不止。
我说:“我们别说了好吗妈妈,不然我明天身体会很难受的。”
母亲声音幽怨地低下去,说:“你们都不能受气,不能激动,就我可以。”
天知道,我最怕母亲这样,立即检讨没有给她脆弱的机会,我真心实意地后悔着,不就是一万块钱吗?我的卡上还有这一点,我为什么要使母亲这样为难?
“我现在就给你,妈妈,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存着钱是因为我说过要给你买一个钻石。”
母亲说不要,真的不要。
她啜泣着,披头散发地下楼去了,楼下传来好久低泣的声音,我气力已竭,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挪到床上,胸口疼得很久不能睡。梦中,仍很伤心,很后悔,也很计较着,母亲愤怒地说我是乞丐,以及她轻蔑地说可以打赏我一年。我知道那只是她的精神洁癖,不是真正的鄙夷,但这一晚,我们终究使对方难过了。幸好天一亮,梦醒了,就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