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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和纸”是我想當然起的名字。家乡的手工造纸,比马粪纸薄,比卫生纸透,我根据老人们的读音音译成这三个字,落实于字面,为的是不致太快忘却。
幼年生活过的山上有成片成片的竹林,林中有造纸的作坊。虽称作坊,不过是间一面墙三面空的亭子,靠墙那边烧着个不懂是什么材质的大锅,常年煮着竹子。我记忆中隐约留有这样的画面,亭后的绿池塘,亭前的灰石臼,竹叶落下来在地上散乱铺了一层又一层,走上去没有声音。造纸的是个中年汉子,他赤露黝黑的上身,将泡过的竹子捞出来煮透,再放入石臼里大力舂,植物的清香和石灰的刺激驳杂,一切在沉默里发生、行进,似乎不会结束。
去看过造纸,浆子沥来沥去就变出一张纸的魔术从此盘踞在脑海深处,经过时间发酵更添传奇色彩,不自禁地想象成与武侠小说里高人避世隐居类似的场景。那竹林沙沙,清风徐徐,不远处吃草的马儿,林中空无一人的萧瑟,是真的还是想象力作祟,其实不得而知。但我记得竹帘在水中摇晃的美妙,沥匀的纸浆倒在一处,被大石压干后再层层掀起烘烤,两种气味在温度中慢慢融合成近乎粮食熟透的芬芳,淡黄、半透明、有纤维纹路的桐和纸也随之成型。
我们乡里人从来都是用桐和纸,质地挺括但触感细腻,揉在手里嚓嚓有声,对折一下便是很好的扇风工具。回到城市,听人说那种灰白发皱的卫生纸是用擦过的脏纸回收再造的,反正很不习惯,有点割屁股,而且因为再造的说法,用着总是十分忐忑。直到山里有亲戚来探望,用扁担挑着两捆扎得实实在在的桐和纸,我们欢欢喜喜地收下了。桐和纸真便宜,那样两大捆才十元,一家人能用足半年,我的奶奶直到2002年过世之前,一生都执着地用家乡手造的桐和纸。
如今想来,那时我所见的老乡造纸是沿用古法,费时费力,又不能挣钱,自然而然湮灭了。后来我在丽江看到东巴纸,非常激动,站在店里挪不开步子,那纹理和记忆中的桐和纸遥相呼应,猛地扣醒了沉睡的幼年时光,重新流转,亦真亦幻。东巴纸的价格数以百倍于当年的桐和纸,我最终没有买。很日常的东西,慢慢变成一项昂贵的艺术,这种精益求精的过程,我认为是件悲哀的事,就像蝴蝶变成了标本,尽管美丽,却意味了一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