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极其静简的一个春节。没有回老家走亲戚，没有朋友往来，甚至手机都不曾响过。冷清有一点，但想着是自己一意孤行的选择，也是所能拥有的最舒适的生活，没有什么可遗憾。”

大年初五那天，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写了上面几句话，配的图片里有书和本子，以及巧克力。这年春节的一些时光我在饭厅桌前，或者看看书，或者胡乱画。家里来了客人，我才像一只缩回壳里的蜗牛那样，收拾阵地从饭厅转移到房间。

风仿佛准备已久，甫一立春，就迫不及待地在窗外扯着旋儿地呼啸，将玻璃拍得仓仓作响。安静的日子有一半是惬意的，但有时我吃了药，头晕恶心到任何事情都无法做，便只是躺着听风。

慢慢发现在灵魂与肉体二者间，我只能择其一。年前写了一两个稿子，皆是在不吃镇痛药的前提下，偷得一天清醒。至于写完后手腕痛得整夜不能睡，是心甘情愿的代价。但我已经有好多天不能写字，勉勉强强地读书，脑子里却是一团糨糊。很多年里我不愿意吃止痛药，因为害怕神经被麻痹留下后遗症，自去年以来，做的治疗越多，止痛药的等级逐次上升，随之而来的，是副作用明显。今冬比往年冷许多，漫长的冬天过去，天气稍暖，尤为珍惜不那么痛的时候。

几乎每个人都在微博和微信上说回老家的琐事，又及大城小城之爱恨交加，好多熟悉的无奈情绪。我也于腊月中旬回过一次四川，给外婆过生日，因打定主意春节不再回，那趟返家的心情十分积极自愿，那几日正是最冷的时候，一向往来的路段因大雪封锁，我与爸妈从较暖的西昌攀枝花绕行，多一倍的车程才到家。

老房子卖掉多年，新房尚且空着未装，照例住酒店，当日到了已是傍晚，我坐了十来个小时车，累极，不顾吃饭径直睡下。次日是外婆正生，因逢着十五吃素，生日饭安排在第二天。说起来很惭愧，回去三天，陪外婆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五小时，其余时间我总是在房间休息。四川阴霾湿冷的天气是我的大敌，离开越久越无法适应，身体不适，吃的也就马虎，正经的饭菜一点吃不下，实在饿了，就去街边要一碗软热的抄手。

吃饭那天见到一些乡间亲戚，外婆的娘家人，曾经是很熟悉的。不知是不是过于头晕眼花，好多长辈我都叫不出来了，只见他们很热切地看着我走近，却被我神情里的淡漠给冻住，犹犹豫豫地问站在旁边的我妈，这是阿璇？真的是？

幼年的我是个很会来事儿的小孩，嘴甜，懂事，颇得大人欢心。此刻对他们礼貌但不亲近地笑着，皮笑肉不笑，这种疏淡矜持，连自己也惊诧。我何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们倒是体谅我身体弱，并不强要亲昵。与外婆聊天，她说，我常常想给你打电话，可是想起你不喜欢接电话，就不敢打。当然我又吓一跳，原来已经任性自我到这等程度。

生日饭当天夜里我就走了，爸妈有事还要耽搁几日，我一早订好机票先回。妈妈开车载我穿过家乡的重重大雾去市里的机场，深夜11点，我下车就吐，拖着半条命爬上飞机，到昆明家里已是凌晨1点多，腿肿得像两条大葫芦，倒在床上就睡死过去，死前不忘安慰，“我终于回家。”

次日去医院打针，一路想着外婆看见我上车，一步步不舍地往前送，人生这样多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

腊月的后半段是凄苦的血色。我平日里受长辈照顾，在父亲管理的客运公司上闲班，同事间不乏从四川老家一起过来谋生的、自小就认得的叔叔伯伯。那天晚上文山州和大理路段发生两起事故，一个司机腿被卡断、截肢，另一台车上两个司机都死了，其中一个只剩肚腹，其余碾成肉酱，另一个本打算年后退休回家带孙子，他儿子是我的同学。我整夜整夜不能睡，现场惨不忍睹，逝者的模样和关于他们的往事片段更是在眼前挥之不去，想写点什么，思绪却被窜入身体的化学分子冲得支离破碎无法拼接。第二周该打针时，我竟然破天荒忘记了，到周末才疯疯癫癫跑去医院，值班医生不认得我，以为我脑子错乱。

爸爸在四川被严重烫伤，回云南后吊着一只手直接去了文山州事故现场。最后两天，去超市，去菜市，去批发市场，我和妈妈打仗一样准备年货打扫卫生布置年画，爸爸也累得唇燥口干地回来了，一家人，总算过了个平平安安的春节。

大劫之后是大节，那顿年夜饭，很多年来唯一一次一家三口的年夜饭，感慨又感激。

初一清早去盘龙寺烧香。初二以后，昆明安静似空城，天空蓝得要让人眼睛瞎，空气甘甜清澈，每日PM2.5都是20上下。三五个留在城里没有回乡的同事结伴来我家吃饭，闹一阵又去了，我除了疼痛，从四川回来后还一直咳嗽，但是怡然自得。没有朋友拜年问候，她们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有了家庭，每个人过年会更忙，我发了几条微信无人回复，也会些许落寞，可仔细想想，这是自己一心隔绝的必然结果，求仁得仁，理应平和。

有天登陆妞博，收到一个姑娘的字条，问我怎么很久没有更新。我想除了意识经常糊涂，且到了一个段落，我便没有太多东西可写，因为生活的内容如此简单，仅仅是三餐与食宿，生病与休养。这些东西平淡漫长，有时读书，仅仅因为无别事可做，有时写字，也仅仅为着不写不爽，没有大抱负与心得，读来读去只是白读，打发时间而已。只是对于流年似水，逐渐有了种敬畏和臣服，我想，我要安于这样的静简和疏离，因为这日子还会有很多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