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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一夜

(2013-11-08 19:38:28)

 

 


广州一夜





 

快到佛山分路的地方,妈给小姨拨通了电话。

“我快到广州了。”妈说。“你在哪里嘛?”

“从化?先前不是说在清远吗?”

“你要不要我们来看你嘛,要我们来,我们就不去佛山。不然我们等会儿就去佛山住了。”

“嗯,那你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设导航。”

“话费?你连话费都充不起了?!”

几分钟后,一串地址发到我妈手机上,某某县某某镇某某村。

我念出来,我妈摇摇头,说,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又说,你给她充一百元话费。


两个月以前,小姨经昆明回老家办理离婚,本来以为很繁杂的手续和必然会有的纠结,结果简单到五分钟搞定。她从前夫处拿到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钱,是两人过去将房子卖掉所得,大部分钱财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输光殆尽,这一笔别人拖欠的尾款,除去还掉几份零碎的欠账,最后拿到手的不过六七千。

她从家乡离开时还在外婆处以借的名义拿走一千。十几岁的孩子丢在姐姐家中,接近一米八的大孩子,大半年没见过父母,一见就是父母仳离。小姨未给他添置一件衣服一双鞋子,更不用说向姐姐支付孩子的生活费。事实上她离开家乡时没有人知道她在前夫处得了点钱,于是也不与她计较,后来听说有这样一回事,每每提起,我妈便咬牙切齿地说小姨太狠心,那钱虽然不多,给孩子买几身衣服留点零花总是可以的,但她只晓得拿去赌,拿去供养嫖客。

我妈骂起人来很难听。小姨多少年来婚里婚外交往的男人,在她眼里看来没有一个正经可靠,全都是苟且。上次小姨来家,一只一百多元的破烂手机,每隔两小时就必须充电。我妈说,你男朋友咋不给你换个新手机喃?小姨讪讪地,找了些有的没的借口。最后我妈去给她买了一只新的联想,并说,姐姐不是嫌贫爱富,但一个男人对你好,是要讲落在实处,口头说的好不算。



时间已是下午五点。我们清晨从南宁出发,驱车近六百公里,终于在黄昏到来之前确定要去探望小姨。我妈打电话的语气颇不客气,我忍不住在旁轻轻说,你不要太凶了,她也可怜。我妈说,我不对她凶哪个对她凶,我是她姐我都不说她,这个世界上就没人说她了。话虽如此,她还是叹了口气。包包里已经将准备给小姨的钱单独放好,我妈此行的目的,是想劝小姨回老家,随便谋点什么事情做,将儿子照顾好是正事。

想到将见到小姨,难免又是沉重,我跟我妈都沉默下来。自离开云南地界,一路天色不复高原的清朗,将尽黄昏,视线模糊,可见之处尽是茂密的植物,一丛一丛长得毫无章法,便说了些古时候这些地方很穷,是流放之地等闲话,心中也是漫漫无涯之感。直到过了佛山下道处,近广州,四周才见开阔,大片建筑物昭示着人口密集经济繁荣,路面也极是平坦,车子重新以一百三十码的速度跑起来。


从花都分路,到从化方向,听着导航指示,渐渐接近小姨给的地点。是从哪个路口忽然转向了僻静的角落,导航提示这是XXX乡道,仍旧要继续往前。灰尘铺满的路上,两边蓬头垢面的树木,树木背后是田地和房屋破旧村庄,我记起过去去广东乡下去见朋友,依稀也是这样的光景,却要比眼前的景致始终整齐些。胸中有一股气缓缓下沉。我们的小车子毫不知情地颠簸着,懵懂前行,偶有骑摩托车路过的人侧目看着这一辆云A牌照的车,从天而来的一样突兀。


广州一夜


再拐角,闯进一个集市,两边有修摩托车的店,有茶馆,士多店,一律从屋檐用竹竿支出红白蓝塑胶棚。放学的孩子和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在街边或抱臂观望,或结伴走过,我终于打破心里的不安,说,这是哪里哦,怎么比我们老家乡下还破。

我妈说,你晓得是啥子鬼地方,她就愿意呆!

导航播报着,还要再往里,末了竟要我们从一个逼仄的角度转弯。屏幕显示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抱着或许穿过去就到了的侥幸,我们硬生生往几乎不可能的死角里走。只勉强容得下一辆车经过的小道,万般忐忑地进去,到尽头,再转,每个角好像都是终点了,但每个角又都奇异地指向另一条同样弯曲的小路,于是被心里那点零星的盼望支使着,直到车子在一处小桥和墙角的石墩上狠狠磕了一下。我妈下车查看,一个拳头大小的凹口,心疼得要命。我的情绪亦败坏到极致,这样的黄昏,不靠谱的导航,不知名的村落,陷在这进退不得的旮旯里,有穷途末路之感。

在外的旅途,每一日都与太阳赛跑,若是太阳落山前还无法落脚,便会生出茫然无依的惶恐,疲惫也会迅速放大。哪怕和最亲最信的人在一起都是一样。真的会有害怕,黄昏使我倍感痛苦。当我们终于绕过那个夹角,以为到了正路其实却是窜入一条同样狭窄但四周变成茫茫田野的村路上时,暮色悄然四合,世界像一只亟待封闭的箱子,我们和车子像PI和他的救生船那样,漂泊在无垠的最中央。放眼望去,只有一个妇人带着孩子从远处的田埂上慢慢走过。不知道这算不算幽闭恐惧症的一种,我几乎难受得有点不能呼吸。


广州一夜


中途小姨打来两次电话,核对地名,一会儿错,一会儿对。我们好像是走到一条人们常用于步行的小路上,再往前驶一段,遇见一个做农活归来的男人,问他,确认是真的走错了。他也不是很确定正确的路应该怎么走,叫我们去集市上问问其他人。幸好不远处有个小小的丁字路口可供掉头,我们转出去,原路返回,小心翼翼地挪过方才受伤的地带,在一棵黄果树下见到几个抽烟聊天的中年男人,问了又问,又与小姨打电话核实了,才按照他们说的驶过去。

我妈很疼惜车子,可能因为我爸多年来一直是做与驾驶相关职业的缘故,我们一家对车子都有很深的感情。看见车子擦花受伤,心情比自己受伤还难受些。它俨然不是一种交通工具那样单纯,而是忠诚的伙伴。
    上了正路便也快了,小姨打电话说他们开车过来碰头,一辆黑色皇冠。

我妈皱眉怒道:叫她不要把那个男人带来,带来做啥子?!好拽哦,还开车!

我的心性像我妈。不相干的人,连见都不要见,见了膈应。

我说,他要留我们吃饭我们不要吃,也不住在这里,我们去广州住。

我妈说她也是这样想,陌生的地方谁都说不准。这时爸打电话过来,听说我们到郊县找小姨,也如是这般叮嘱一番。

 

一辆皇冠擦身而过,在后方掉头,跟上我们的车子。又驶了几百米,见一三岔口,便停下车来,我妈下去。他们也停下,小姨与男人下车,我从后照镜看了看,一个外貌典型的广东仔,黑瘦,矮小,面部轮廓凹陷。小姨跑来跟我打招呼,我开门下去,活动活动四肢。小姨黑了,还壮了,穿紧身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仔细梳过,胸部很挺。我简直惊讶,她壮硕得像个常在田间干活的妇人,结实黯淡,她过去是瘦削而明亮的。

他们执意要留我们吃饭,说家中已准备好菜只等下锅。我们执意不肯留,只肯跟小姨说几句话就走。他们又说不然去镇上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就在镇上的宾馆住,小姨极力说很干净很新的,而且有电脑,她不久才住过。我们还是不肯。

拿不定主意,小姨只好上我们的车,在车上与我们聊天。我妈取出钱给她,她接过,低声说谢谢姐。我妈数落小姨这一阵过的什么稀里糊涂的日子,自己也不多想想。小姨没搭腔,仍旧讪讪地请求,姐,你就跟我们回去吃饭嘛,你明天就走了他们又不认得你……你好歹给我长一下脸儿撒。说着她呵呵笑了笑。

我妈气不打一处来,劈头问道:长脸?!他是你什么人,我要去给你长脸。你们是准备要结婚还是要过一辈子?大家不过是将就凑合几天,走这些过场干啥子?等有一天你找了个人安心要跟他过一辈子,我再表示不迟。

小姨又没话了。我在副驾坐着,有些窘迫。


车子开到路口的一间饭馆门外,见皇冠车停下,那个男人要进去招呼饭,我妈叫小姨去阻止,并且告诉他她今晚将随我们去广州住。不知他们说得如何,这样执拗地要走,必定给人留下瞧不起人的印象,我是无所谓,因我一向不是随和的人,不随和到因为心里不爽尿急了好久都默默不啃声。过一会儿小姨上车,我们往镇外驶去,小姨还在说那个宾馆真的不错,又干净又便宜……我妈打断她,冷冷道:你明天回去日子怕是不好过吧?小姨嗯了一声表示反问。我妈说,人家说你姐不给面子,这样强留都留不住,你回去肯定要挨骂撒。小姨支支吾吾,没说会也没说不会。

路上她们说了一些话,我妈问小姨,是不是被这个男人拿着什么软处,钱是不是都给他骗去花了,这种地方呆着有什么意思?小姨一个劲说没有,又说是自己不愿意回去,没有面子。我妈说那你现在这样就有面子?你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你的娃儿你是不要了?一连串发问,小姨回答不了便永恒地沉默着。我妈提及已经离婚的小姨的丈夫,他前几天打电话说自己找了个女朋友快结婚了。小姨嗤一笑,结个球,他遭人家骗了。网上认识的,人家跟他说是个富婆,他就信了,后来对方估计发现在他这里没什么可捞的,就摊牌走人。然后他又被老板炒鱿鱼,嗯是霉得痛。

我妈说难怪,就在想哪里那么好运气转身就找了个富婆,富婆能瞧得上他,又没长相又没本事。说着她话头一转:你说看看你们俩这些年搞些啥,生意败了,房子没了,婚离了,连个孩子都供不上,现在倒好,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像你这种年龄的进厂多的是,之前你不是去厂里,后来咋没去了?

工厂那活儿太难,又苦。人家只招40岁以下的,我超了两年,进去尽看脸色。小姨说。

工厂的活儿无非眼见之功,你锅铲都舞得好还怕做不好女工?我妈说。

姐,你总当我还是年轻那会儿,以为我什么都能,我现在不像以前了,我也没有那份自信了。小姨说。

她们一支接一支抽烟,烟雾窜出窗外,迅速消失在夜色里。我默默地忍耐着膀胱的胀痛,又过了好久,终于见到大路和灯光,终于进城。



恰逢广交会,城里车流量非常大,我在车上用手机订了酒店,在天河附近,桥上桥下,灯火斑斓,绕了几个圈圈都没有找到。中途外婆打电话来,告诉我哈尔滨有个因果学院,里面有个教授可以上天入地给人治病,叫我这趟出门顺道去东北。我跟她说不通,只好敷衍几句匆匆挂了。兜兜转转,这一日行程已八九百公里,情绪与体力直逼临界点,路边一幢大楼闯进视线,是景星酒店,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去停车入住。前台说标间要八百,本来是四百的,广交会涨价了。我们点头,无可奈何地领受这当头一棍。

进房间坐了,我痛得不能起来。她们去楼下吃饭,我在房间休息。洗完澡才有少许精神,坐在窗前打电话,写日记,写信,那样疲惫的情形之下竟然还大哭一场。直小姨敲门进来给我送了点饭,她下楼同我妈继续吃晚餐,我哭完写完吃完吃了安眠药和止痛药睡下,然后她们回来了,一身酒气,说说笑笑,当然怨怼尽释。

数十年来,我妈与她的姐妹们一直如此,大吵大闹过,甚至争打撕扯,完了还是一样的好,一样的惦念,一样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是血缘的力量。

那夜直到我睡去,她们还在聊天,我一个人睡一张床,她们两个胖子睡一张床。夜半我起来去洗手间,见她们面对面睡着,手臂搭在对方的腰间,像年轻时候毫无遮拦亲密的样子。

 

广州一夜



次日上午,我们去附近的建国饭店楼上喝早茶。对一堆过分精致但不够亲切的点心品头论足,三个人浮肿着一张脸。吃完早茶回景星取车,路过一幢外墙哗哗流水的大厦,我妈忽然高声叫起来,哇,瀑布,好美!近处的花台上不知名的小紫花开得端端正正,我给她俩拍了张照片,蓝天下,高楼间,瀑布墙,发福的两姐妹。

我妈又添了几句叫小姨放开这一切下决断回家的劝告,没再说重话。我去旁边的美心西饼买路上吃的点心,她俩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又抽了一根烟。那天天气很好,早间上班的高峰期已经过去,偶尔经过的公车上有很多空位,路面洁净宽敞,整个城市都是新的、洁净的,叫人不能不充满希望。在景星酒店门口,我妈将剩下的大半包烟给了小姨,路那边正好有一辆空车,她说了再见,小跑过去。时间接近正午,阳光开始有些刺眼,我朝着一片光斑挥了挥手,无法看清小姨的身影。


本打算在广州停留三四天,因为没有预计到广交会,以及前夜突然冒出的高额住宿费严重超出预算,所以我们便一路往下一站汕头去了。我妈开着开着车忽然说道,心里挺过意不去,昨晚你小姨说那个男人和他老妈一起把屋里的地板和厕所都洗得透亮,结果我们连屋都不进。我微微一动,说,即便如此,但我们还是不会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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