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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移世易

(2012-11-13 09:5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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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今生今世

    陪小姨在門廳整理行裝,因為搭車需要轉車,而又不能在站上直接中轉,為了方便想將三只行李統成兩只,最後不行,復又一件件將硬塞在箱子里的衣服扯回空了一半的大型手提包里。
    我說你東西也太多了。
    她說,嗯,不過全部家當都在這裡,也不算多。
    一年四季的衣服,毛巾,夏天的毛巾被,兩雙鞋子。門廳里的燈暗暗的,她的行李就地躺著,翻腸倒肚,一面塑料紅框後面是美女圖的鏡子斜斜地插在箱子的網兜里,幾根貼了水鑽的髮簪閃著不合群的光。她抓起這一件冬衣說要扔,自言自語了一會兒放回去,又提起另一條褲子說不要算了,可想想買的時候不便宜……一堆灰撲撲的舊衣服挑來揀去一件沒少,反倒增加了我給她的一條圍巾一件風衣一件外套和一件襯衣。
    我說我過去總是很想穿你的衣服,沒想到現在你來穿我的。
    我說的過去,是我念中學,她南下打工后回來的日子。她帶回來的編織袋放在我房間的角落,裏面裝滿了微喇牛仔褲,泡泡紗T恤,杭州絲巾,蝙蝠袖毛衣,還有一件很時髦的反針針織衫,看起來像內外反掉的那種。那堆衣服就像她曾經在外婆的院子里對著陽光清洗梳理的一頭長髮那樣,蠱惑著我,只想快快成長,到可以有長髮的年紀,到能夠穿她的衣服的年紀。
    算起來這幾年也見了幾次,去年爸爸五十歲生日,家裡親戚從四川過來,吵吵鬧鬧中未能和小姨說幾句話。我長期處於不想與人對話的倦怠中,有時她們同我說話,也是聽得恍恍惚惚。陸續能從媽媽那裡聽說她們的近況,誰出遠門工作了,誰回了老家,誰賣掉了房子,誰添了新屋……小姨自前年嗜賭敗掉自己辛苦掙下的全部積蓄以後,一直在南方小鎮流離,做回廚師老本行,顛鍋揮鏟掙日子,前些日子騎摩托摔了一跤,左腿和左臉的皮膚摔得稀巴爛,據說那幾日也不曾歇工,在廚房一腳墊了凳子勉強做菜,過的是手停口停的生活。
    有天她掀開褲腿給我看傷疤,又問我她的兩隻手有什麽不同。我說左手黑些,右手大些。她說因為熱油燙過左手,當時骨頭都裸露出來,而右手掌勺,總是要用力多些。
    除了年輕時出門的那幾年,後來小姨做的是廚師行當,女人做這行,吃苦不會少。因而她在賭掉自己掙下的飯店、房子以及錢之時,對家事不聞不問如我,也為那一鏟一鏟揮來的辛苦感到不值,更有怒其不爭。

    我們從前很好,在父母工作忙碌的我的幼年時候,小姨念初中,一面帶要上幼稚園的我,她天天兇我要快快穿衣服快快吃飯否則她不等,買魚皮花生給我吃,騎車帶我出去玩結果我摔一跤去縫針她罵我笨,她偷偷抽煙被我發現叫我幫忙保密,她半夜冰涼的身子鉆進我的被窩在我的脖子里取暖……那時是很好的,那時卻遠去了。後來她結婚生子做生意,東南西北到處工作。我讀書生病寫作,上下左右尋覓求醫。見的時間很少,在分別中我習慣了與家人與一切人的疏離,忽然再聚,發覺她許多都變了。
    我說你與過去很大不同。
    她說哪裡。
    我小心斟酌用詞,說,以前你在我心裡屬於思維挺開放的那種啊,現在發現你很傳統。
    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她從來只吃川菜和粵菜,其餘菜式一律不嘗試,對套飯20余元的標價感到不可思議。經過商場的服裝店,她拿起每件衣服,總因價格大吃一驚,連聲說這不是騙錢嘛。她的態度不止是經濟拮据帶來的局促,更多是一種“活在過去”的老式古板,好像她的時間早就不知道停在哪一年。總之,是離現在很遠的某一年。
    她說,我也覺得有一點呢。不過人總是會變的,我從前不護膚,現在也開始學,老了嘛,性格也柔和了。
    的確,在我記憶中的她,是教我“在幼稚園挨揍如果不還手回家她還要打我”的她,是為了外婆在菜市買菜被欺價就能衝過去打架的她,是會幫姐妹出頭揍男朋友的她……她愛吃辣椒,每天要洗頭,這一點倒是沒變,只是那頭漆黑長髮早剪到肩膀以上,染成髒兮兮的酒紅色。
    
    她從手袋里摸出一張照片,是她兒子的,她看了看就笑,說自己走哪裡都會帶著兒子的照片,心情不好就看看。說完鄭重地將它卡進一本簡易相冊里,動作與笑容都溫柔得近乎做作。我仍在感慨,說,從來沒想到你會變成現在這樣子,以為你是永遠都不會受束縛,天馬行空隨心所欲。(她強行退學,遠走,閃婚,我都還記得。然而我也明白,時移世易,人慢慢會變不同。)
    表弟寄養在我另一個阿姨家裡,前兩天打電話來交涉伙食費一事,又說兒子不乖。母子通話頗不愉快,表弟念初中,正是叛逆的時候。那夜她在客廳坐到半夜,抽掉大半包煙。大約是想起自己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種種。有日她與我提起想要離婚的事,說有個新男友,媽媽打斷她說,若是這個新男友真對你好,就不會見你用一隻一百多塊的手機、穿些破破爛爛都不給你置辦。
    媽媽說得對,要不要是一回事,給不給又是一回事。可是揭穿這事情始終殘酷,小姨在飯桌上沉默下來,訕訕地不再繼續往下說,只是一口一口喝啤酒。
    在家裡這幾日,和往年一樣,媽媽帶我們出去吃飯買東西,小姨就好像媽媽的另一個孩子,心安理得地看著姐姐付帳,畢竟她十幾歲開始就跟著姐姐生活。她試圖和我聊一些生活的苦悶,然而我那些形而上的似是而非的回答說到底幫不了她任何,我甚至沒有太多的耐心,因為工作忙碌,因為睡眠不好,還因為在戀愛,陪她的時間其實非常少。即便陪她整理行李,手中也是拿著手機在發微信。
    那天快凌晨了,她摸進我房間問可不可以在我旁邊睡,外面蚊子太多。我迷迷糊糊地應聲,知道她在我旁邊躺下了,身體卻再不像從前那樣貼過來,而是小心地縮在一邊,連被子都蓋得很少。我的身邊就像沒有人似的。天亮時我起床,她也隨著醒來,與我斷斷續續說了幾句話,無非詢問早餐怎麼吃之類。我讓她繼續睡,帶上門的瞬間看著床上的人,曾經可以一覺睡到十二點雷打不醒的她,睡姿霸道手腳亂放的她,是何時換了這樣驚醒而謹慎的睡眠,她的靈魂被眼前這副疲憊軀殼擠壓到哪個角落去了。
    我們不再抒情了。落低的人,其實受不起安慰。安慰無力。
    她自麗江覓工受挫回來,想著要回到先前離開的地方,要重新尋工,要交兒子的伙食費,要繼續煩惱離婚不離……心情慘澹。但她說,我不要安慰,你們也不要安慰我。我說,我不懂得如何安慰,沒有想過要安慰。於是那幾日,隨她在家裡廚房忙忙碌碌,隨她看電視抽煙打電話喝酒,我極少過問。坐在飯桌邊用筆記本工作,時不時和她搭話,具體聊的什麽也忘記了。
    媽媽去打牌,她也去,坐一邊當看客。傍晚回來做飯,見我在燈下看書寫筆記,說,還是你的生活好,與世無爭。我笑,說很多人都羡慕我呢。但你知道,都是有代價的。她沉吟,點頭,同意了我“無論任何人都有自己需要承擔的苦難”的說法。
    
    兩次她躺在沙發上,聲音幽幽的,自語:生活要怎麼往下過。好像有誰坐在她對面聽她說。
    自然是沒有的,無人答她。

    她看得上我的東西,皮帶,修眉刀,衣服飾品,我說你都拿去吧,我很少用。說完又擔心自己的這種慷慨都是一種刺傷。其實我并不富有,只是願意給她。幸而她坦然受之,就像年少的我坦然受用她形態兇悍的溫柔饋贈那樣,沒有太多客套推卻,沒有自尊心作祟,至少,看起來是如此。
    頂燈燒了幾隻燈泡,她所在的角落恰好暗暗的,她說我快四十歲了,穿這件衣服胖嗎?是不是不算很顯老?我說你本來就不老,也從沒覺得你胖。她又瞪大眼睛強調:我都四十了耶。我說沒關係嘛,人都是要老的,早老早死早投生也好。說完猛地噤聲,她自殺過兩三次,雖說現在該不會了,突念及此,心裡還是涼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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