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耳光
(2012-09-12 22: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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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随手写故事 |
飯吃到一半她才來,一團火似的,紅裙子,新染的頭髮也泛著紅。口唇抹得紅紅的,若不是一臉笑意,險些將那左臉的胭脂看成五個紅指印。
哦,那的確是紅指印。她沖我們眨眨眼,坐下來,說剛才跟老公公干了一架。
老公公,不是老公,是老公他爸。
大家只道那老仙人脾氣古怪,也知道她性子急,但打起來畢竟出乎意料。紛紛問,是怎麼的。
一家人好端端地走著麼,來吃飯,不知道怎麼吵起來,本來麼,又沒人請他來,哪那麼多牢騷。她說著一撩頭髮,髮梢跳跳曲曲最後撲倒在肩上,她聲音大,笑聲也亮,不用說這一仗也是她干贏了。
據說是老傢伙先沖媳婦罵了髒話,說,日你媽老子早就想弄(弄,四川話多指“打”“揍”)你了。這仙人一向為老不尊,管他親戚朋友陌生人,慣罵他人祖宗十八代。平日里她都眼睛一橫就忍過去,這會子不知是怎麼地,怒火騰地上來,心想就你狗日的這個逼樣,也配日我媽?手袋劈面就給老仙人摔去:我日你娘老子還早就想弄你了!
兩人登時在路邊扭著一團。她自不是吃素的人物,蠻腰豐腿,早年也混跡街頭喝得烈酒,近幾年錢包鼓脹,日子和美,轉而投奔商場高級化妝品櫃檯,對誰都一張甜甜蜜蜜的笑臉。讓你二兩姜你當老娘不識稱?
老仙人被皮包摑了一臉,當然惱羞成怒作勢撲將過來,一手拽了媳婦的頭髮,另一手啪地扇在她臉蛋上。火辣辣的,本應第一感覺疼,但她首先反應過來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滑膩噁心。她被扇中的臉以奇怪的冷笑定格了一秒鐘,猛地扯開被他扯住的長髮,順一腳蹬過去,到底沒下死腳。
那不中用的老傢伙已然跌退到一邊扶樹喘息。真他媽疼。她嘶了口涼氣,揉揉腦袋。
家人們一擁而上,結束了這場格鬥,兩三個架著老頭子回去了,她雄赳赳地來赴宴,宣講遲到的原因,像個得勝將軍。
你再咋也不該先動手嘛,以後說起來,總是你的錯。有人說她。
我是看全家人都被他欺負得沒法了,替他們出氣。她豪氣地說,指印在臉上,確實看不出半分私人怨懟。
她有個好脾氣丈夫,龐大的家庭,每個假期早早地組團來玩。夏冬季節,她的家裡地板上睡滿了避暑避寒的人,每天吃飯都是一大桌。每個人提起這些,都要贊一句她涵養好,何況大家還公認,無論那家裡的人怎麼多,她竟都有本事打掃得乾乾淨淨。
老仙人口碑向來壞透,事不關己的人也覺得解氣。聽罷八卦,要走的人都紛紛又坐下,敬她酒,好一個賓主盡歡。
那時我還不知道此事,第二日見她眼睛紅紅的,只以為是跟丈夫鬧了彆扭,還笑她幾句。聽別人談起是前一夜與老公公大幹一架,又喝酒,想必是極度亢奮的緣故吧。
沒過幾天,她仍笑笑的,和另一人說起來,那天晚上她夜宴后回家,全家人佈陣似的團坐在客廳,婆婆和姐姐迫兒子教訓這個“不懂事的媳婦”,必須打,重重地打。那個好脾氣的男人,從來沒有動過老婆一個手指頭的男人,被群群逼著,咬咬牙打了下去。
一耳光。她說。他從沒打過我呢,我怎麼不發瘋,將他渾身上下咬個稀爛。
他打了我,他只有吃虧。她說,悶悶的,倒像是為丈夫抱不平。
我從旁走過,她側身招呼,顯然並不介意談話被人聽去。於是我不得不停下來,想著是不是就這件事說點什麽。這時她臉上的笑,不是慣常飛揚的那種,更不是勝利的那種。依然甜甜的,徒地叫我很是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