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又一顆牙齒離開了我。
我在桌前坐著,喝一杯溫水沖兌的蛋白粉,舌頭輕微轉動間,有什麼剝落了。蛋白粉顆粒很粗,但剝落物還大一些。是的,我對它很熟悉了,它是我的牙齒。
這一次的脫離沒有痛苦,牙齒躺在舌頭上,靜靜的,很安詳。我輕輕“噗”出一口氣,它便飛到桌面,離我大約50公分的地方。借清晨的光看它,像一粒被掰下的不完整的玉米粒,失落在收割過後陰霾的荒地裏。有風吹來,天真是涼了。
將我的牙齒拾回來,放在眼前,用手指捏著,不敢太細看它,又不能不細看。確切地說這是一小段牙根。左邊後牙,殘缺不全,仿佛飽經滄桑的一枚小化石。不知道承載著它的那張牙床,曾經如何在暗中發炎、感染、喘息……現在它徹底死掉了,像離開一個無關的人那樣,離開我。一點疼痛都不留下。
這不痛的痛,斷然無法再生的生命,可能就是我人生中最難以聲張的苦難吧。
很快很快,我會連口腔裏僅剩的支離破碎的殘根通通失去,我知道不會很痛。
據說牙齒是人身上最硬的物質之一。
現在你能不能懂得,為什麼我是溫柔的。
有一個傷口,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惡化了。
麻木不仁,直至剝落。
口腔是一個大大的傷口。
身體是一個更大的傷口。
每一次離開都是死亡一點點。
在我所知有限的詞中,只找得到“荒涼”二字勉強形容。
記起上一周去看牙醫,談及這樣的情況可有辦法。
牙醫笑,那種笑是好像用來安慰將死之人的。
她說,哎——好像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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