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雨2
(2011-10-05 16:30:29)
标签:
杂谈 |
分类: 随手写故事 |
2.夜路
从海鲜大排档出来,夏宇说要独个儿走走,两人便分了头。小卡去隔壁巷子取车,不经意地往回看了一眼,夏宇手插在衣兜里,身影从一大排热闹非凡的吃店门口慢慢晃过,就像一滴墨汁掉进水里开始减淡,小卡胸口又紧了紧。她钻进车子,将钥匙插进插孔,并不急着发动,而是在黑暗中徐徐抽完一根烟。
夏宇回来了。小卡拿出手机打开新建信息输入如上字样,想想,又逐个删除。还是交给夏宇自己去决定。刚才吃饭时她问她,孟昶知不知道你回来。夏宇摇头,神色淡淡的,没有特别回避,只说,再说吧。这是见面之后夏宇第二度让小卡意外,第一次是说到卖房子。小卡本以为夏宇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好好理清和孟昶之间的关系,而这恰恰是让小卡最为为难的一个问题,她之前那样反复地问她,都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强烈,险些将事情泄露出来。谁知夏宇反应这样平淡,仿佛只是一次随随便便的旅行,小卡不得不安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得太多。
也是,本来夏宇和孟昶之间也没什么承诺,何况她和袁萧的夫妻关系在法律上来说还没有真正结束。虽然夏宇去云南教书的这两年,袁萧早就过上了俨然单身贵族的潇洒生活,但有两次他喝醉了打电话找小卡,语气非常消沉低卑,想要知道夏宇的近况。言下之意他还是很爱她的,小卡于心不忍,闪烁其词地将夏宇的地址透露出来,但不知为何,袁萧一次也没去云南找过夏宇,反而是孟昶去过两三次。
去年年末吧,冬至那天小卡和几个朋友一起吃羊肉,后来孟昶也来了,好像是刚从云南回来,当时还有人开玩笑问他怎么没把夏宇给带回来,孟昶没怎么说,倒是喝了不少酒。再往后就没听说过他去云南了。小卡和夏宇之间的联系也不算多,两三个月吧,通一次电话,说不了几句就挂了,而且都只是说的小卡的生活,关于夏宇在那边的状况,她自己谈得很少,自从两年前夏宇跟袁萧闹了决裂,就好像把自己的心门给锁起来了,反正在小卡这儿是这种感觉。她让关心她的人都只能在门外站着,问候两句,未知详情,然而也只能默默离开。
想起来当年夏宇在结婚这件事情上其实是很犹豫的,但自己还加油打气,说什么事情都得试试,要努力去相信。事后小卡觉得,自己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后来也轮到她了,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的相亲对象,她只感到快疯了,恨不得将一切事情跟家人交代得清清楚楚。当然,直到现在她也没能拿出这个勇气来,男人是一个接一个地见着,她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男人,可就觉得没对。现在她和黎煦住在一起,还有储微,这是另外一个故事。
B城的深秋,夜风是干燥疏朗,气温略低。小卡慢慢将车子移出暗处,不远处有一堆枯叶在燃烧。空气中时而传来吡剥吡剥的声音,烧着的叶子味儿有点香,这香又使人有点儿出不出来的忧愁,就像长发的末端被烧着了似的,小卡撩了撩额前,幸亏她一直是短发。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是黎煦。懒洋洋的声音,好像快睡着,问她,干嘛呢,怎么还不回来。小卡说公司有点事儿,就回了。
本来没必要撒谎,但黎煦挺介意她和其他女人关系密切,夏宇她还没见过,小卡想,的确也还没到让她们见面的程度,她跟黎煦住在一起才两个月,再等等吧,若非很确定的关系,小卡觉得不够分量带给夏宇看,她和夏宇认识的时间太长,交情太深,有点互为家长的意思,这种情谊是严肃的。
缓慢驶出小巷,红灯正好转绿,小卡一踩油门,路面就变成了传输带,车子迅速前去,果绿色的迈腾很快只剩一个俏皮的屁股,在一堆黑的轿车绿的计程车花的公交车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夏宇正好转过一个路口,路口有间交通银行,银行当然是早关门了,门口的花坛边上有棵桂花树,她站在那里闻到树上传来的幽香,本来要跨过街的步子忽然停顿了。她停在那儿,思维出现了片刻的涣散,这是在哪里呢,我要去哪里呢,她想,缓慢地想,也不着急,可能是花朵的香味让人放松吧。过了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地迈步过街,脚步被一种本能而并非明晰的思维所指引,往小房子所在的青石路的方向走去。
两年的时间不算短,在夏宇的眼里,这个城市并未有多大的改变。也可能改变的都是那些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吧,高楼大厦一再装修,步行街一再美化,花坛的栅栏从木头的变成不锈钢的再变回木头的。她像个从未离开的居民那样松弛地从街边走过,默默地观察着哪些店铺变了,哪些还在;与此同时,她又像个从未来过的陌生人那样心神恍惚,每隔几分钟,松弛中就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冒出来,无法形容的紧张,仿佛小孩子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忍不住默念着酱油酱油酱油,纵然是一直默念,但还是担心最后会搞错成醋。
她害怕迷路。
掏纸巾出来捂着鼻子,是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夏宇想,她看看纸巾,却没有想象中的鼻血。有时她受不了自己的神经质,总是突然觉得鼻腔里热烘烘的,觉得有液体淌出来,她心里慌张,想着一定是鼻血,但从没有,甚至连流鼻涕的时候也很少。因此更慌张了。前不久她在网上无意中看见“思觉失调”这四个字,去查了查意思,发现自己有思觉失调的嫌疑。她赶紧关了页面,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过。
回B城之前,夏宇往四川老家打过一次电话,是她妈接的。
夏宇说,过几天学校就放假了,想出去走几天,之前你和爸不是说要来吗,暂时别动,等我回来再说吧。
她妈问,你去哪儿,回家还是B城?唉,也不知道你跟袁萧现在到底是怎样了,上个月他开车回来了一趟,说是陪领导去南尾山玩还是怎么的,给我和你爸买了一堆吃的用的,还硬要搁下两千块钱,小宇,我想他是真后悔了,这孩子人不坏,谁都难免糊涂……
嗯啊,我知道。夏宇说,随即安慰她妈,你们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啊?
反正不管咋样,也该拿个决定了,是分是合,日子总要过下去,你们也都不年轻了。老妈还在絮絮念叨,夏宇忍耐地听了会儿,终于挂了线。趁夜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也给袁萧拨了个电话去,她说,过几天你在吧,我回来一趟。言下之意两人还是夫妻,虽然夏宇的语气已经是冷淡得不能再冷淡了,袁萧的反应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听得出来欢喜,他说,我刚到上海,大概要一周才能回去,我先找钟点工把家里打扫打扫吧。
我先回青石路的房子,我的东西都在那边,等你回来再说。夏宇说。
有……有什么事情么。袁萧问,他有些怕,怕夏宇提出要离婚这几个字,他犯错了,后来也荒唐过,但他是不愿意离婚的。夏宇是他爱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一个,他从没想过和她离婚。至于其他女人,无非都是些身体关系,那也不能完全怪他啊,袁萧想,夏宇在那方面也太冷淡了,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也许比别的男人欲望还要更多一些,家里还催他们要个孩子,可夏宇总是拒绝他,也对生孩子的事情抱着排斥的态度,他有时真是觉得熬不住。
听出来袁萧的担心,夏宇多多少少有些难受,她本来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真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过的,可她拗不过自己。当时人人都觉得夏宇搬出去是被袁萧乱搞的行为给气坏了,人人都站在她这一边,可谁曾想其实她真正的感觉是放松,好像被谁接过去一个重担似的,既轻松,又有种嫁祸于人的罪恶感。她在青石路的小房子里一住就是两个月,袁萧找过她很多次,也试过在门口蹲守到半夜,但可能是累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各忙各事,谁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处理感情事故,后来袁萧出了趟差,去长沙,十多天吧,回来倒是见了夏宇一次,她告诉他她要去云南呆一阵子,一个朋友在临沧山里的一处贫困乡村出钱盖了个小型的学校,有二三十个学生,缺老师。
支教这种事情袁萧不陌生,当年他在西藏当兵,见过那些高原地区的孩子,也有过支教的念头。但他一来本身知识不多,二来到底记挂着老家独居的寡母,当了两年兵,没转成志愿兵,最后就退伍了。他对夏宇的决定没说什么,看起来她也不需要他说什么,纯粹知会一声的性质。他问她,去多久呢。她说不知道,也许半年吧。这反而使袁萧松了口气,虽然夏宇没说原谅他,但到底没说离婚,这一去只是距离和时间的问题,总能解决的。
谁知一去就是两年,这个夏宇也没想到。时间太久了,她从袁萧的担心里又听出许多内容,比如孤独,苦闷,思念等等。其实也可能是自己臆想的吧,但她忽然心里软软的,答道,没事儿,看看你。袁萧立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彼时他在上海浦东的某处酒店房间阳台上接电话,一下子眼睛就湿了,连说话都不利索。嗯,嗯。他说,等,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夏宇说好。这电话打得,好像两人就根本没有闹过别扭。
其实是不是有事儿呢,夏宇自己也没想清楚。她倒是真的有把青石街的这个房子卖掉的打算,也没什么原因,临沧那边的学生慢慢多了,学校要扩建,村里拿不出钱来,她总觉得自己也可以出一份力。现在的她和以前很多地方都不同了,她甚至觉得房子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婚姻也是,一切都可有可无,包括爱情。
孟昶知道吗?夏宇想起小卡问她。孟昶不知道。知道又能怎样。夏宇站在客厅里,把窗帘拉上,大灯也关上,这样,从外面看起来,这房子就跟没人回来过一样吧,她想,想了想又觉得好笑,除了袁萧,谁还会傻乎乎地在她这楼下来回转悠呢。孟昶是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为感情失去理智的人,就算是,他对她,大概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饮水机在黑暗中发出了咕噜一声,下午刚刚换的一桶水,在幽暗的光线下发出淡淡的蓝色。夏宇接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吃过的那份炒米粉在胃里迟迟不下去,她起来走了几圈,脑子里又开始隐隐约约地躁动了,突然,她猛地对了墙壁站住,艰难地咬着嘴唇忍耐着,最后还是没能控制地吐出一个字:狗。她放下杯子往卧室里走去,径直将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连衣服都没脱,她感觉到一种巨大无比的逼迫,让她必须牢牢地将自己抱住,捆绑起来,不能有一丝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