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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31 17:2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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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随手写故事

方平打算在这天向橘提起“帮我复活”一事。

旅店大堂里破天荒地放着音乐,是首轻松舒缓的美国乡村,橘在柜台内和着节拍轻轻晃动身体,看见方平从楼上下来,甚至冲他友好地抬了抬下巴。这真是一个好的开端,厚重的木门大大敞开着,从地上逶迤的变换得极快的阴影里可以看出来外面正刮着很大的风,也许是春天快来了,我居然隐约闻到了花朵的香味。

“嘿。”自从前些日子母亲的事使方平知晓了橘的一些之后,两人的相处态度较过去相对随意。

“嘿。”橘如是招呼,头低着,他在用指甲刀专心地修剪着右手断指上的一层皮,灵活的动作下,粉红色的皮肤正慢慢露出来,像新生婴儿的手指,里面正涌动着突突的让人激动的血液。

“我……”方平犹豫了一下,大概不知从哪里说起。“我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John Denver的歌声像金色的带子在他们中间穿来穿去。

“除了我母亲。”方平又说,我在旁边使劲儿地用小指戳他的肋骨,恨不得替他一口气把话说完。

“哦。”橘淡淡地应,眉毛都不曾抬一下,仍旧随歌晃动着,放下指甲刀,用看一件艺术品的姿态迎着阳光看他的断指。

“呃?”

“我听到你们说话。哦,不,应该是说听到你们谈恋爱。”橘终于抬眼,他笑了一下,又灿烂又落寞的笑,是连花朵看到都会立即低头的笑。我嗖地躲到方平的身后去,有点害羞,还有点难过——为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我想到橘曾经失去爱人。

“嗯……想找你帮个忙。”方平为难地挠挠头,和我一样,他觉得我们在做一件残忍的事。

“又帮忙?呵呵。”橘终于停止晃动,专注地看着方平,阳光停在他脸上,有天使的意思。

“我想知道,人可以复活吗?过世很久的人。”每次问橘问题,方平都感到自己是个无知的孩子,在小心翼翼地打听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生怕得到一丝不合心意的答案,声音若细丝琴弦,随时会随着希望落空而断开。

“我没试过。”橘说,“不过,你也看到了,无法相信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我们想试一试。”方平说,一边用手握住了透明的我的手。他掌心的热量传过来,我们等待着橘的回话,感觉像走入一片茫茫的荒野中,寻找一个也许根本没有的坐标那样,幸好,不是单独的自己。过了很久很久,实在是不知有多久,John Denver的歌又循环到最开始那首,橘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任何尝试都要付出代价,不管成功不成功。”

橘的声音是冻库里的的樱桃,一粒粒都在渗人。方平迟疑了,回头看我,我知道我们想到了同样的担忧——担忧如果不成功,连现状也无法继续维持。但我很迫切,我仿佛已经听到阳光和生命在门口走响的召唤了,就算那是魔鬼的障眼法,我怎么可能不伸出手。

“好的,我愿意。”我抢先开口,橘像是听到了我说的话,对方平点了点头。

 

走之前橘破例带我们参加了他的地下室活动。那天的客人是个小女孩,她要求橘为她摘掉自己的眼球,理由是“再也不想看见爸爸妈妈打架了。”女孩七岁不到的样子,整齐的刘海蘑菇头,皮肤雪白,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我和方平推开门的时候她正坐在第三张床上,哪怕身上穿着很普通的手术服,也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转眼的光芒。

“不想再见到。”女孩攥紧了小小的拳头。

“可是摘掉了眼球也就看不到美丽的东西了。”橘说,语气是难得的温柔商量。

“没有美丽。爸爸妈妈,丑!”女孩咬着嘴唇,这下脸颊都涨红。她那么小,甚至连话都无法说得连贯,我好像听到了橘幽幽的一声叹息,身边的方平更是非常难过地转过头对着铁灰色的大堵墙壁。

不知道橘是从哪里找到这些病人,或者说不知道这些病人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找到橘。方平问过他,他用一句很抽象的话淡淡地带过:“只要心愿足够强烈就行。”难道说就像《源氏物语》里讲的那样,心愿足够强烈,就可以幻化为活灵,可以隐形,可以腾飞,可以行常人所不能?没有答案。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我和方平也是怀抱着这样强烈的愿望,所以才被冥冥之中带到这里的吧。

手术开始了,橘的手以绣花般美妙的姿态在女孩的脸上来回剖解,摘掉眼球是件小事,难得的是橘找来一颗美丽的红色玻璃珠子充当填充物,他用它将女孩空空的眼眶填满使其不易萎缩。和方平母亲的手术一样,没有麻醉的过程,女孩躺在床上静悄悄的,橘像个最高明的裁缝完成布娃娃身上最后一道工序,很快,他从手术台边退开一步满意地点点头,女孩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她脱掉蓝色的一次性手术服,欢快地眨眨眼睛,红色玻璃球转动着发出鲜活的光,谁能知道那里面盛装了满满的,永无止境的黑暗。

橘牵着女孩的手将她带到地下室的另一侧出口,那里放着一只半人高的棕红色的木马,橘将女孩抱到木马上,然后很迅速的,几乎就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女孩的身影就消失了。

“她去哪里了?”我问方平。

“也许回到自己的床上,就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方平痛苦地说。

梦醒的时候,女孩发现自己终于再看不见所有,只有黑暗的世界,她还会不会像刚才那样快乐地笑。

 

“我们走吧。”橘说着,我发现他的手指在淌血,天,不知什么时候,他右手的断指多了一个。橘皱着眉用棉花擦拭着,不时轻轻吸气,想来是疼。

以他的技术,不可能伤到自己,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吧。

夜色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月光也不知躲进何处。母亲熟睡着,为了方便,方平将母亲放在一只拉杆箱里,拉锁的一角开着给她透气,橘在大堂里等我们,手里勾着一串铜黄色的钥匙慢慢转动,没有任何行李,却似乎打算再也不回来了。

 

回临水的车程有一天两夜,方平和橘在长途卧铺的最后一排睡着,我靠在车窗看外面疾速后退的村庄,风景一点点熟悉了,想起往事,我的喉咙间似乎插进一根针,有种无法言说的痛楚。半夜里大巴经过我和方平相遇的南城,母亲忽然兴奋起来要留下来,方平拗不过她,只好由得她在黑暗中欢天喜地地朝着那片寂静古城跑去,夜半车厢摇晃,方平和橘说起在南城认识我的情景,其实不过三个月,想起来却似乎已有好几年。后来方平面带温柔笑意睡过去,身体横在母亲空出来的铺位里,那床被子像个人影蜷缩着,方平的脸就枕在那个影子上。

橘先醒来,第一件事是拿出包里的一管便携酒精擦拭着手指。现在他的右手食指更短了,中指也没有,只剩两截很短的像树桩一样的指根。他无比爱惜地擦拭着它们,忽而又很粗暴地胡乱揉搓,像对待一个爱恨至极的人那样矛盾百出,与此同时脸上也换变着复杂的表情。然后方平也醒来,大约是见了我沉默,他亦一言不发地靠在床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厢里有人喊了声:临水到了!

 

临水到了。我出生与死亡之地,再生,可能吗?

 

方平一路紧紧拉着我的手。四处都是熟悉的乡音,人们看不见我,可是竟连声音都像是要把我穿透了,人群中偶尔有人侧目于方平奇怪的姿势,他不以为然,仍旧牢牢地拉着我,这才借了旁人的眼光打量他,几个月的流浪,他胡子长了,鞋子前面也破了洞,背包脏得像个巴基斯坦难民,尤其被身边洁净修长的橘衬托着,好一对少爷与浪人。

离家越近,我越是局促难安。离开临水的时候母亲刚刚生了她的第二个小孩,我记得在医院里看见她和父亲抱着新生婴儿喜极而泣的样子,喜悦褪淡了他们眼角的皱纹,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他们是不愿意想起我了。这当然不是错。谁愿意一直沉湎在痛苦的往事里面,可是我看到父亲和母亲的笑容,只要想到自己曾带给他们同样强烈的悲伤,就自责得恨不能再死一次。

我们,是要去,提醒爸妈已经淡忘的伤痛吗?

在楼下我拽着方平的衣角不愿意动了。

方平拍拍我的手,“卡卡,没事的,不要怕。”他声音有种力量使我镇定下来,倘若那时,在初恋男友出事被关起来时,在我知道他托人带口信给我之后在监狱里用一把牙刷自杀时,当我觉得世界灰暗门门功课尽数考坏时,如果也有人这样安抚我,不要怕,没事的……我想根本没有今日种种。

“走吧。”橘催促着,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从走入城市他就显得烦躁。

“嗯。”我和方平同时说。

 

我以为看见父母和弟弟的那一瞬间我会崩溃。可什么都没有。

方平敲了好几下门才开,父亲手里正晃荡着一只奶瓶,母亲则抱着小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记忆中很整齐的客厅里此刻铺开了一张卡通图案的地毯,上面堆满了小孩子的各种玩具,空气里有种牛奶和尿片的味道,电视机里放着一只稚气的儿歌,门框上挂着一串风铃,父亲开门时头在上面撞了一下,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婴儿在哭,父亲露出滑稽而幸福的笑。

听方平说是我在大学里的学长,室内的和谐热闹好像忽然被什么掐断了一下,父母都安静了,只有婴儿的啼哭和儿歌在室内夸张地回响,橘捧着热茶眼望四周,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

大约五秒钟之后,母亲才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安静,她说,小初走了两年了,你应该知道吧。

嗯。方平点头,撒谎说:那时我在国外,回来才知道她的事,所以想来看看,叔叔阿姨还好吧?

呵呵。母亲笑了笑,将笑递到手中的婴儿那里,她说,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总是要过下去的……说着竟有了一丝歉意的意味,她说,小初走了,那时我也以为活不下去。说着母亲环顾四周,与父亲宽厚安抚的笑在空中碰撞了一下,然后两人像是在寻找我的影子一般轻轻扫视着,只是房间里连一件熟悉的可以代表我的东西都没有了,我胸口有一阵难以名状的空。

小方,我带你去看看小初的房间吧。父亲说,方平打起精神,根据橘的建议,他正想找到一件时日最长的我的旧物。

房间差不多是老样子,连床单也是我过去选的那张粉蓝色印有猫咪的。不过多了张婴儿床,看来母亲为了方便照顾弟弟,有时睡在这里。也许久没有人提起我了。父亲将放在床下的大纸箱拖出来,上面铺了厚厚的灰。他将我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成绩单,日记本,相册,发卡,算盘,快译通……一样一样说给方平听,父亲面带着微笑,好像他的女儿从来没有走远。

父亲说话的时候,我坐在他旁边轻轻靠着他的手臂,心里充满了久违的安宁,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在外面逗襁褓中的弟弟,婴儿发出吱呀咿唔的声音,窗台上的阳光又爬进来了一点点。

最后我们带走了一只发条闹钟,那是我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用的东西。

 

旧物,尸体,血液,手术器材。

我不知道橘会用什么方法在我身上尝试复活,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我们都对这件事充满了期待。

 

深夜的墓地里很静,静得刨土的声音像地震那样剧烈。谢天谢地父母当时在悲痛中冒着危险坚持为我进行土葬而非火化,现在我的尸体静悄悄地躺在深红色棺木里,月光轻柔,她看上去竟然没有半分损耗,像睡着了那样安详。

“哇靠!”橘兴奋得吹了一记口哨,露出医生的天性。

方平也很激动,一时间忘记了我在身边,直愣愣地对着棺木里的那个女孩说,幸好,幸好。

我远远坐着,身体深处似乎感应一般开始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感,我看到橘跳下墓穴,用锋利的手术刀划开我心脏的位置,然后将那只上紧发条的闹钟将暗红色的脏器替换出来,方平负责拿着血包,一根透明的导管将血液从塑胶袋里缓缓输送到我的口中,几只乌鸦停在旁边的一方石碑上交头接耳,它们大约也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事情。

我感到身体慢慢地变热,从咽喉,食道,肠胃,四肢,最后缓缓回冲到大脑。

快了,也许快了,我急切地想象着自己就要变成实体,脚步竟不由自主地往棺木的位置移动过去。

忽然我一阵发软,瘫在了离棺木半米的位置。身体里面原本充斥的能量好像流失掉似的,然后我听到橘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该死,她的手腕摔断了,大动脉损毁,刚输进去的血全部往外淌,方平,血不够了!!!

方平急得跳起来,他手里的血包是我们从医院的血库里偷来,最近血荒,那是不多的库存中唯一一袋与我血型相符的。现在已经只剩一个浅浅的底。怎么办,怎么办,方平慌乱得甚至要低头去咬自己的手臂。

你咬也没用,血型不符。橘一边迅速帮我缝合破碎的大动脉,一边冷冷地说。

那我去找。方平说着,用请求原谅的眼神看了看我,身影和乌鸦一起消失在夜色里。

橘在后面叮嘱了一句:快天亮了,时间不多。

 

我知道,方平是去我家了。只有父亲和弟弟可以提供一样的血液,我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天空开始从深蓝变浅,橘坐在我旁边抽烟,手里不知从哪里捞到一张报纸,是前一天的晚报。我对着的那一版上有一条很醒目的消息使我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是关于全国一次最和谐家庭的纪录片颁奖活动,荣获第一名的是一对来自海南的夫妇,他们的女儿6岁半,有一双神奇的兔子一样的红眼睛。

照片很清楚,是找橘动手术的那个小姑娘。她的父母抱着她笑吟吟地站着,看上去很美满的一家人。从报纸的报道看来,女孩的父母曾经不那么相爱,家庭气氛一度极为紧张,但上个月起他们忽然意识到了这种状态对孩子的不利影响,夫妻关系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正是纪录片里这种充满人性化的转弯使他们赢得了这个奖项。

父母终于甜蜜美满了,女孩却永永远远看不见,也许这才是橘说的,尝试的代价。

天越来越亮了,方平还没有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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