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写故事2
(2010-11-30 17:2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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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随手写故事 |
2、
“这个人你认识吗?”梁东拿出一张男子的照片,看上去大约有25、6岁,穿件白背心站在棕榈树下,及膝花短裤,人字拖。
“不认识。”陆圻答。父母在身后站着,紧张得指甲抠到木头椅背。
“那么, 9月29日晚上10点你在哪儿?”梁东将照片搁在桌面,用手指轻轻扣着。
“我出去喝了点东西,在‘拉提’咖啡。”
“你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
“怎么一个人去喝咖啡,应该有朋友才对呀。”罗雯笑眯眯地插话,笑容里有种说不清的试探怀疑。
“我都是一个人去,不信你问我妈。”陆圻说,语气是不愉快的冷淡。
张国兰赶紧点点头,“她喜欢跟自己呆着,这点大家都知道。”
“可是,”梁东沉吟了一下,“‘拉提’的老板赵小姐说你那天不是单独离开。”
“呃。”陆圻挠头,好像难以启齿,“当时是有个男人跟着我,挺烦的。”
“他跟着你干嘛?”罗雯马上追问,声音提高了两个度。
“我又不是犯人,逼三赶四地作什么!”陆圻恼了,跟着变得大声。
“陆小姐,我们之所以来调查情况,是对案件已有基本的了解。希望你配合。”梁东再次插话,淡静的语气使她沉默。
“他骚扰我,说想跟我交朋友。”
“噢?你怎么说?”
“我当然说不啊,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
“那他跟了你多远?”
从拉提咖啡到银河花园是一段接近500米的大坡道,尽头左转再往前走几百米就到了小区大门,右边是林水河。陆圻想了想说,“我说不想认识他,说得挺坚决的,就以为他没跟着了。后来我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再走到路口转角,那个人居然等在那里,我当时很害怕。”
“接着你们发生冲突了?”
陆圻瞪着桌面,“他好像喝多了点,一再伸手来拉我,我躲着躲着就靠近河边,你知道林水河那边有段围墙一直没被修起来,当时我们正好在那附近拉扯,我急着想要摆脱他,一不留神就顺着草坡滚到河里去了。”陆圻抱歉地望了父母一眼,传达着“没说实话是因为怕你们担心”这样的情绪,她接着说:“然后他跳下来把我拉上岸……我就回家了。”
“那个男人也上岸了吗?”梁东问。
“不知道,我先爬上来,在那里等了一下,担心他上岸继续纠缠,就赶快跑了。”
梁东再次将那张照片推到陆圻面前,“你再看看,跟着你的男人是不是照片上这个?”
陆圻接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十几秒钟,颇有些无奈地说到,“真的认不出来啊,咖啡店里我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他跟着我出来时天很黑,况且我也不敢去看他什么模样,只记得他穿了件大红色的T恤蹲在路边抽烟,浑身酒气。”
梁东和罗雯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站起身来,“好的,我们知道了,谢谢你提供线索。”
“这个,我可不可以问一下,”陆圻怯生生地,“照片上这个男人怎么了。”
罗雯撇嘴,“溺死了。”
送走两个警察,家中的气氛没有因此松弛。张国兰拉着女儿的手到沙发坐下,斟酌着说:“小圻,我和你爸相信你的话。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妈希望你不要有太重的思想负担,那个人没安好心,就算出了意外,也不是你的错……”陆君伟轻哼了一声打断妻子,他觉得这样的说法不太妥当,但也找不出更好的宽慰,只一味用手在女儿的头上轻轻抚摸。
“你们放心,我没事。”陆圻点头,随即回房。
一夜无眠。陆圻躺在床中央,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灯后的墙壁有一圈黑黢黢的影子,组合起来像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地监视着下面的人。她将被子拉得很高,慢慢掩住自己的视线。再热的天气里也一定是要这样厚实沉重的被子,陆圻必须、只有藏在这石碑一般的遮挡下面,才觉得自己可以勉强逃开那束黑暗中狼一样的眼神。
十年了。距离事情发生已经有十年。陆圻并不想刻意去反刍记忆,但的确很多时候会想起来,在她刚刚读初中的那个秋天,晚自习过后的回家路,猛然从旁窜出的黑影。肮脏腥臊的大手捂着她的嘴,街边花园的丛林里有狗尿的气味,她挣扎,试图叫喊,最终在那双邪恶眼睛的逼视下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一刻。
当时陆圻的舅舅还在新林市刑侦大队上班,他说不报警比较好,报警了,反而许多程序和结果都由不得自己决定。他们疯了一般在街上搜寻,浑身仿佛喷着无形的火和刺刀,陆圻记得自己走在几个亲人中间,纤细的拳头紧捏着几乎要滴出血来。那个人却消失了,也许是闻风而逃,总之没有出现在新林市可能的任何角落。张国兰问女儿:“小圻,你没认错吧?你真的认得?”陆圻冷笑,怎么可能认错,街心花园里那个她每天都会给他买个馒头的乞丐,当初打动她的也是那双饥饿可怜的眼神。
那时起陆圻开始变得冷漠,好几年的时间,她不能和别人交往,渐渐养成孤僻乖张的习惯,没有朋友,更没有办法相信谁。考大学时本来可以报到外地,但她执意填了本市一所师范院校,因为可以走读,平常仍旧住在家里。辞职后的定期外出是她下意识地做的反自闭训练,通常都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喝点东西,逛逛书店,她不喜欢交朋友,稍有人靠近,就会本能地走开。
“老陆,你相信吗?”另一间屋里,张国兰心事重重地问。
“我相信。”陆君伟闷头抽烟,接着说:“况且,就算她做错什么,我也会原谅她。”
在学校教了一辈子政治课的张国兰说不出同样的话,她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是联想到弟弟张国强在出事之前和她的那次谈话,张国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所谓的游戏规则,你遵守规则,就能不停通关,想要试图突破规则,最后就只能出局。
当然,弟弟的这段话是针对他在一桩刑事案件上遇到的难题,犯罪嫌疑人是个颇有背景的商人,与政府各部门渊源很深,张国强破案的过程中,对方暗示他只要睁只眼闭只眼,以后不愁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张国强肯定也是犹豫了,所以才有和姐姐的那番话,不过后来到底是什么支持他没有选择遵守规则而是勇于去打破,没有人知道。就在案件告破的第二天,张国强在自家窗台上擦玻璃,窗框忽然脱落导致他从13楼摔下去,除了意外,没有任何合理解释。
多少年来这件事一直是张国兰心里的顽疾,她不相信,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世上确有难以预计的事件天天发生,命运这个顽童,由不得你猜度,由不得你反抗,甚至由不得你俯首陈臣,它总是要千方百计地让人生活在意料之外,就像在汪洋上撑着独木舟航行,每时每刻都可能被巨浪掀翻。
陆圻刚刚出事那年,张国兰为了让女儿开心,特意在家里养了一窝很乖的小狗。有一天张国兰给小狗喂食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找了半天竟在陆圻的拖鞋里,全然不知何时被她踩死了,软软的一团肉泥,拿在手里还很温热。不久后那窝小狗相继死去,各种各样的死法,掉进煮沸的开水,被电风扇叶子绞烂,卡在防盗门的铁柱中间……无一例外,但都是意外事件。
张国兰不愿意相信这些事情和女儿有关,或者说她宁可以为是家里长久不散的压抑气氛使得不幸事件一再发生,她觉得不安,但更多是心疼和无力。家中自是再也没有养过任何活物,随着岁月流失,日子也慢慢平静下来,直到陆圻念大学的第二年。那个周末陆圻兴致很好,提议由父亲开车带她们母女去郊县看望独居的外婆,临走时她不忘去市场里给外婆买些海产品和热带水果,那时市场上对老鼠药还没有明令禁止,陆圻说外婆家是平房,这个也可以备一些。说话的时候陆圻笑容乖觉,他们陡然感慨,仿佛有拨云见日的欣慰,外婆家一行玩得温馨痛快。
从外婆家回来没几天,陆君伟听同事说城里一家餐馆后巷里死了个流浪汉,不知是捡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吃,死前吐得满地都是污秽,那些东西曲曲折折地顺着羊肠小道流到外面,臭了半条街。当天的地方新闻立即播出这条消息,报道上说该流浪汉是误食了老鼠药所致,随即市政府颁布不准售卖老鼠药的禁令,彼时张国兰和陆君伟不约而同从两个方向看了女儿一眼,她端正地对着电视,向来素白隐忍的脸上,好像正在缓缓地浮出一种陌生的心满意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