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畏高的。在高处久了，只觉得自由，宁静，漫漫时间也可轻松打发。

    那日我在山顶，站在一块岩石上看着远方，远方是古旧祥和的小城。

    蚂蚁般踽踽行走的平凡人群，蚂蚁般川流不息的苦乐生命。

    拥挤的，热闹的，压抑的，繁华的生命。

    有一刻的感激和遗憾，哎，我在山顶。

    “嘿，你是想跳下去吗？”有个声音在半空中突然想起，我惊了一跳，四下寻找，空无一人。

    “你一定想跳下去吧。”那声音继续响着，这次有了点笃定的意味，听上去像是有点得意。

    我跳开来，左右张望，还是没人。真是活见鬼。

    白云从面前飘过，笑嘻嘻地对我耸肩膀，阴阳怪气地学那声音：“难道你不想跳下去？”

    “不想，下面有什么好玩的，哼。”我口中说着，眼睛还是很期待地望着眼前的云。

    “嗯，说不清楚，反正我变成雨下去玩的时候，有时砸在人身上，有时砸在土地里，有时砸在湖中，还有一次砸在小狗的眼睛里，说有趣也有趣，说无聊也无聊。”云吹着口哨，此刻没有风，它在我右前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开始打瞌睡。 

    我朝云翻了一个白眼，“你是在说废话。”

    方才的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当然是废话啊，好玩不好玩，要你跳下去才知道。”

    “嘁——，那么高，你怎么不跳？我又不是傻子！”我说。

    “我倒是想跳来的……”顺着声音找了好久，总算看到是我脚下的一块岩石。

    黑色的，坚固的，大概是传说中的磐石吧。我立即对它的外表肃然起敬。

    可是，这么稳重的外表背后怎么能隐藏着一颗轻浮跃动的心呢。

    岩石看出了我的怀疑，咳嗽了一下为自己解释到：“喂喂喂，你干嘛这样看着我，相比那些几十万年的岩石来说，我可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年轻人。当然，在我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跳下去这回事了，那时我还单薄一些，你知道，飞行的乐趣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但跳下去总归存在着两个危险，一来嘛，砸坏别人，二来嘛，粉身碎骨。我不敢细想那样的场景，所以不小心就耽搁了这么多年，就又厚了好几尺……”

    岩石说着说着就脸红了，声音也不像开初调侃我时那么戏谑。

    我心里的敬意少了大半，“啊哈，原来你是个胆小鬼。”

    “难道你不是？！”岩石嗓门又大了起来，它很不服气我的评价，开始狠狠地数落我：“你看看你的翅膀僵硬成什么样子，还有你的腿，细得像两根枯树枝，你头上的羽毛都要成为化石了。如果你胆子大你为什么到现在都学不会飞翔？你大概忘记你自己是一只鹰了吧？你就连自由落体都不会！”

    “哈哈，你不用激将我，我不飞，是因为哪里都没有这里好，这里站得高，看得远，安静，又安全。”

    “……我看你应该变成我，而我应该变成你。”岩石忿忿地说，充满了羡慕。

    “不如我们交换吧！”我心血来潮。

    “不如我们交换吧！”岩石高声应和。

    然后我变成了岩石。岩石变成了我。

    说真的，好不习惯，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像睡觉睡得落枕。

    它倒是很欢喜，在我身上跳来跳去，扑腾着翅膀，抱怨我平常活动太少，以至于关节失灵。

   “那么，好朋友，我要起飞咯~”它的声音抖抖的，一听就知道兴奋又害怕，我了解那种心情。

    它踏着我的身体开始反复练习冲刺，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它笨拙地扇动翅膀，像一只老雕，我担保它最后还是不敢飞。

    它不会不知道，飞出去，意味着自由，也意味着成为猎物，被箭镞瞄准。

    它不会不知道，飞出去，也许有美味，也许成为别人的美味。

    嘭嘭嘭。但它竟然真的飞起来了，简直不可思议，虽然姿势丑得可怕，但它真的凌空而起。

    那个蠢货在半空中发出兴奋的尖叫，它又落下来向我进行最后的告别。

    它看不出来，就在它踏着我的头大笑的时候，我简直已经要被气炸了！

    “再见了，好朋友。”鹰对我挥挥翅膀满怀信心地往上一腾。

    你相信吗？我借着它踏在我身体上的那一瞬间，像一只蚯蚓挣断身体，整个头部喷射出去。

    我用尽全力撞在它的屁股上，它痛苦地惨叫了一声，便收拢双翼向下落去。

    而我也在下落。我终于下落了。我对着身边闭上眼睛的老朋友骄傲地笑。

    听说即便是不同重量的物体在同样的高度坠落时也是同时到达地面的。

    我猜我的结局是摔得稀巴烂，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