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按语:从去年底开始,《假日100》和《城市快报》等媒体,便多次找到我们提出要合作搞几期城市文化类的深度报道。在此期间,除了一些选题的合作外,记者还提出要做一版我们的专访或者纪实报道。5月底报道正式在《城市快报》刊出,这也是纯民间文保队伍在天津媒体上的首次亮相(之前只有南方报业等少数外地媒体报道过一些我们的事迹)。

有着“万国建筑博物馆”称号的天津,一栋栋具有异国建筑特色的小洋楼,成为展现城市鲜活记忆的窗口。没有了小洋楼,天津便没有了“万国建筑博物馆”的殊荣。这一栋栋承载城市记忆的建筑遗产,成为天津六百年文化积淀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面对日渐变迁的城市、街道,在天津的街头巷尾,活跃着这么一些人,他们常年利用业余时间往来穿梭于城市的各个街区之间,义务致力于天津历史建筑的记录和保护工作。经过他们的努力,数十处古建筑的身份,得以确认,其中很多已经被列入了保护范围。他们用手中的相机、DV,对一些将要消失的历史建筑进行大规模的纪录,为城市历史留下了大量宝贵的资料。他们为什么要义务从事这项工作?其工作的意义又在哪里?其工作的背后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为此,记者走入了他们的内心深处。
本报实习生何方雅
拍记建筑记录城市历史
老穆先生是这个民间文保团队的召集人,今年5月18日,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组织队员召开商讨会。他们这些民间文保人士,专门义务从事天津建筑遗产的纪录、保护、研究工作。从06年8月成立至今,这个集体以“保护文化遗产,记录历史变迁”的核心宗旨为行动准绳,走遍了天津市区的每个角落,拍摄照片数万张,活动影像百余小时,撰写专题文字报告约十万字,赢得社会各界人士的肯定和赞扬。今天,团队的成员已经发展到30余人,他们中有离退休的老干部、高级工程师、自由撰稿人、学者、会计、学生等,虽然职业不同,但是相同的爱好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会议内容很简单,就是对之前所做的“拍记”活动进行总结,找出工作中的不足与新思路。“拍记”,意思就是对天津市老建筑及建筑群进行拍照、调查、记录。老穆告诉记者,他们每次“拍记”分工都很明确,有对建筑进行历史考证的、有进行文字整理的、还有对有关单位进行外联工作的,“这样的话,工作效率就高了。”
在谈话中,记者了解到,他们的“拍记”活动遍布天津古建筑比较集中的老城区周边及法租界、意租界、日租界、德租界等。“不过现在看来,保存得最好的还是英、法、日、意租界。”团队中的文史专家饱蠹鱼略带惋惜地说。
历史建筑只能保住一成
“对我们古建筑保护人员来说,生活在发展中的城市是幸运的,因为我们可以用行动留存更多的城市记忆,可我们内心又无比矛盾,如何处理好古建筑保护和城市发展的关系,又是需要有所舍弃的。”团队中最年轻的北阙脸上流露出太多的无奈。
“南市是天津人耳熟能详的地方,那里曾经给天津人留下了太多的记忆。这里的老建筑背后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团队的“拍记”活动自然少不了这里,“那里的老建筑越来越少了,在它完全消失之前,我想多为它留些回忆。”
文保团队的成员们都觉得这里被拆得可惜,他们也试图对拆改工作进行阻挠,“但阻挠必然会影响城市的整体规划,这两者是矛盾的。”
老穆告诉记者,在他们保护的一些建筑文物中,只有10%是能够保住的。“毕竟城市需要发展,很多老房子孤零零的置身于高楼大厦环抱之中,这很危险。”
守护古建队员轮流“站岗”
但只要有一点希望,这些人就绝不会放弃。2007年6月,在一次“拍记”活动中,大家发现了荣吉大街20号这个地方。这里是个三层楼的中西合璧日式建筑,最早是日租界的同文俱乐部,始建于1914年。
“这座宅邸也是日租界为数不多的大型公共建筑了,但现在它只有‘荣吉大街20号’这个名字。它在南市规划中,也是很危险的。”北阙告诉记者。
“不过现在的情况看,这里可能安全一些了。”团队中最年长的老街先生表现出一脸的喜悦,“一发现这里,我们就立刻上报了有关部门,他们对此也很重视,并多次进行联合现场勘察,希望这里可以被列入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的范围吧”
“其实历史资料这些东西都相对好办,3天就可以敲定,难就难在保护的实施过程。”老穆向记者透露,要想保住一座建筑文物,需要走访很多部门,要是涉拆的,时间可能会更长,2、3个月,不足为奇。“确定一处建筑文物,需要拿出足够的资料,交给该建筑的管辖单位。比如荣吉大街20号,就属于和平区的管辖范围,因此,那些证明材料就要上交到这里。”
但是,单纯的“上交”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相关部门的领导还会派工作人员对该建筑进行调查确认,“比如荣吉大街20号属于历史风貌建筑,但并不是文物,如果要公示成文物的话,程序也就繁琐起来了——需要逐级上报,找专家、认定、挂牌,这样时间就无法确定了。”大家对此也很无奈,“在文件上传、下达的过程中,很多事情是不可控的。工作人员刚离开,工人就有可能继续拆房,如此反复地打着游击战。如果工人干活快的话,估计房子已经变土渣儿了。”
比如,去年底大家就曾在4个多月的时间里,轮流“站岗”,保护一处文物建筑。“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里被拆改的可能性已经极低了。”团队中唯一的女性龙猫,在说这话时表情显得坚定。
资料搜集自己淘出“图书馆”
能够在3天内搜集到足以证明建筑物价值的资料,在外人看来,这些人完全可以被称为“超人”。但饱蠹鱼却只是一笑置之,“资料不过夜,这是我们的原则。一旦发现线索,马上核查,全凭我们这几年积累的经验和藏书。”
“档案馆里的资料有的很不完善,而土地和房屋管理的资料又不公开,我们只凭自己了。”他略带神秘地告诉记者,队员们会到各大旧货市场、文物市场、废品回收站、拍卖场“掏”解放前的“大黄页”。可别小瞧这“大黄页”,它会把所有建筑的位置、主人以及主人的身份写得清清楚楚。“不光是这些,只要是跟天津沾边的所有书籍,我们都会买来翻阅的。”
凭着团队这些年的共同搜集,很多人的家里已经堪称小型“图书馆”了。“专业的文物工作者,都得向我们借资料呢!”老穆自豪地说。
他们告诉记者,荣吉大街20号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据了解,当时的同文俱乐部是个不折不扣的娱乐场所,内设诗社、台球、餐厅、酒吧、茶馆、烟榻等多种娱乐餐饮设施。往来这里的大都是有钱人,这里也自然成为了他们的交际场所。这幢房子的建造者叫方若,“他可是当时出了名的汉奸,但是他也算是个学识渊博的人。”方若曾在天津日本领事馆创办的《天津日日新闻》当社长兼总编辑,1941年日军接收英租界,改为特别行政公署,方若任代理署长,后到伪华北政务委员会供职。此人喜好诗词,擅长绘画,收藏很多古董石经。日本投降后,方若被捕,但不久便被释放。
根据《天津市历史风貌建筑保护条例》,这里不仅是建了五十年以上的建筑,而且具有时代特色,同时也是著名建造者的代表作品。这些都足以证明这里的价值,而它也对研究天津的历史具有很高的价值。
文物流失痛恨文物贩子盗宝
因为对古建筑的喜爱,这些人也爱屋及乌地爱着所有的文物。
就在今年的3月,在耶律寒烟的倡议下的一次“拍记”中,大家在铃铛阁西胡同的王家祠堂遇到了王氏的后人。现在的祠堂主人却另有其人,然而这位祠堂的主人却正在对他的房子进行改建。“王先生当时很无奈地对我说了三个字——‘可惜啊’,但他已经不是这个祠堂的主人了,他没有权力阻止别人的拆改行为。”老街对此也很无奈。
突然,对祠堂进行改建的工人从土里挖出了一通石碑。“
这方面的专家饱蠹鱼凭着自己的经验,一眼就确认了石碑的价值。刚出土的石碑很脏,他就用水去洗,碑文也逐渐地显露出来。但是由于埋在地下的时间太长,泥土好像粘在上面一样洗不干净。饱蠹鱼就用手去剋,碑文看清楚了,他的手也流血了。”
看着这些碑文,大家更确信它是文物。大家随即将此发现上报给红桥区文管所,很快便有专家前来鉴定。“这石碑是道光年间的,在场的人听后都很振奋。当然,想收为己有的人也出现了。工人们说这是他们挖出来的,所以归他们;祠堂的主人说石碑是从自己的产权房里挖出来的,所以归自己,大家各执一词,当时的场面混乱极了。不过最终的结果是好的——石碑被安置在红桥区文管所保护起来了。”
“但能保存下来的历史建筑和文物毕竟是少数,比如说南市,我能留下的也只有相片了。”老街告诉记者,自从南市被拆到现在,已经有很多有价值的砖雕、抱鼓石不翼而飞了,“肯定是文物贩子们干的!”北阙说到这里的时候显得格外生气,嗓门也因此更加的响亮,“自有南市时起,这些装饰就跟着建筑物一起雕刻出来,并成为这些建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至今有100多年的历史了。这些本该归国家所有的东西,却被一些唯利是图的人占为己有。”
“在对南市地区进行拆迁规划的时候,天津市的文保部门就已经将砖雕、抱鼓石等房屋装饰物划为重点保护项目,可是总有一些人无视国家的法律。像砖雕、抱鼓石这样具有收藏价值的文物,会被很多人垂涎的。房屋拆迁正好是个‘明抢’的好时机,他们在文物保护部门将这些文物认领之前,早就捷足先登了。住在这里的普通居民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不会对这些贩子进行阻止,而一旦他们拿到了文物,文保部门想追查都无从下手了。”老穆此时也只能祈祷这些贩子只是想把文物收为己有,而非进行买卖。
文保团队同样重视人文关怀
因此,加强居民的文保意识也成为了这个团队的一项工作。他们为自己印制了大量的名片,每到一个街区进行“拍记”,也会顺便为那里的居民讲述文保知识。“我们不光普及文保知识,同时还为那些有需要的居民以最大的帮助。今年已有80多岁的李英兰大娘,只要从阳台上看见我们,便一定招呼我们进屋坐会儿。”
李大娘住的房子是杨以德旧居,在唐山大地震的时候,屋檐的一个角被震塌了。地震结束后,市里经常派人到这里要求对房屋进行修复。李大娘生怕这房子会变了样儿,一再地嘱咐他们要按原样修。就这样,这里保持了30年的“原样”。
去年9月,李大娘又收到了对这里进行拆改的通知,她更是极力地去阻止。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觉得这个房子好看,拆了太可惜了,而且地震的时候没有倒,很结实,住在这里心里踏实。自从团队到这里拍记后,不仅确认了这栋房子的价值,还积极地帮助李大娘保房子,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成为了李大娘最亲的人。
李大娘,大部分是时间都是一个人居住,加上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团队中的每一个人一有时间就会帮大娘干的什么。买营养品、搬东西,只要是他们能办到的,都会尽力去帮。一来二去的,李大娘与他们有了很深的感情,他们没时间去看她的时候,她总会想念他们。因此,只要李大娘从阳台望见他们,便一定会让他们进屋来坐会儿,聊会儿。
龙猫很认真地说:“这也可以称为‘人文关怀’吧?”
坚守源于对城市的热爱
记者从老穆那里得知,在团队中,只有成员北阙和耶律寒烟是建筑方面的专业人才,剩下的人都是各展所长,这一切都是源于对城市的爱和责任。
“我们这些人大多数生活在天津的老街区中,渐渐地感到身边的环境开始发生了速变。”老街先生接着说道,“大概从地震后到上世纪80年代末这段时间,我个人便开始意识到必须记录城市的变化。否则,我们留给后人的东西会越来越少了。随着队伍越来越壮大,我们在对老街区进行记录的过程中,经常会发现很多老建筑的历史价值、人文价值。于是我们又开始学习关于文物方面的知识、法律,为的是参与、协助有关部门对它们的保护。”
“建筑是凝固的历史。一座城市,主要是靠建筑来记录它的历史。而人的记忆是具体的,并非抽象的,这些记忆往往会凝固在建筑之上。”老穆感慨到,“一座建筑,可以包含很多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以及故事中的每个人,也都代表着这座城市。只有了解自己的城市,才能发自内心的爱这座城市,才能有动力去保护它,说白了,就是由个人记忆起,城市记忆终。”
北阙斩钉截铁地说:“无论文保工作多困难,为了这个城市,我们一定会坚持不懈的!”
名传千里获“杰出人物”提名
时间一长,这个文保团队无论是给文物保护单位还是周围居民,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他们的大名也从一个城市传到了中央。
2007年9月底,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主办,中国文物报社、中国文物学会、中国博物馆协会、中国考古学会、中国收藏家协会等单位协办的首届“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杰出人物”
而天津的团队也有幸被推举,并过关斩将,在全国同行中脱颖而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到很意外。”老街说,“多亏了曾一智先生,她可是文保界响当当的人物,要不是她,恐怕我们不可能入围。”
“结果会在今年的中国文化遗产日期间公布,可以入围大家已经很高兴了。”老穆谦虚地说,“拿不拿奖都无所谓,我们不是为了拿奖而去做文保工作,这不仅是我们的兴趣,也是我们的责任。祖宗留给我们的东西太少了,能保住的我们一定会尽全力。”
老穆告诉记者,他希望越来越多的人们可以加强自身的文保意识,并加入到天津文化遗产保护这个“大家庭”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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