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那湿漉漉的灵魂到底漂流了多久。抑或是天意，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然而那已经是失去了温度的生命了。她的尸身，如释重负般的停泊在桥下，雪白的发丝间挂着绿的水草，透着一种留恋。如果不是曾经轰轰烈烈的“绯闻”太过招摇，人们是决不会如此准确的辨认出她的身份的。其实，对于她的死，我们早有心理准备，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看客们怕沾染上晦气，纷纷选择站在岸边瞭望。她的女儿来了，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泛起了一片漪澜。警察还没来得及上前劝阻，哭声便停止了“她不是妈，她改嫁了，我可没钱料理她”。蓝天碧水，异常宁静，我猜大抵是因为尸体中的灵魂早已走上了岸，静静地“回家”了。

灵魂是没有背影的，但清晨的露水可以证明她来过。这个所谓的家，早已荒芜，门窗脱落，没有了爱的温存的老屋懒懒的倚在老椿树上，忍受着风吹日晒。事实上，这个家其实并不是属于她，也不属于她要找的人，房子的所有者是我的家族。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最不愿提及的便是曾经发生在这幢房屋中的一切。今天，作为这幕悲剧的最后一抹黄昏，她也选择了离开，望着逝去的朝霞，我难以释怀。

事情要从5年前说起：她饿极了，就像一头早已脱尽了牙齿的豹子一样溜进了老屋。人在饥饿的情势下，本能将战胜理智，万贯家财，远远比不上任何能入口的东西。可想而知，后面便是一通狼吞虎咽。这应该是她生平第一做“贼”，否则决不会在吃饱后，索性躺到炕上睡了过去的。他拄着单拐回来了，丝毫没有发觉异常，因为离开时根本就没有锁门。她还没有醒，然而他已经撩帘走了进来。一时间，他竟无法确认炕上蜷缩着的是什么东西？因为她太瘦了，大概还不到80斤，满头凌乱的白发足以遮盖住全部面孔。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没有报警，她也没有跑。从此以后，他总会特意留一些吃的东西给她，她也经常会为他干一些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活计。

他们都不是本地人。他蹲过很多年大狱，重返家乡时，父母已亡故，兄弟形同陌路。百无生计间，经人介绍与一位素不相识的盲女成了亲，从此便当了我们家族的上门女婿。40年前她在家乡的学校受了刺激，被送到这里的姑姑家避难。后来，在姑姑的撮合下，她与一位患轻度智障的莽汉结了婚，并育有一子一女。姑姑和公公去世后，生活失去了依靠，唯一的一点经济来源都被莽汉的拳脚夺去挥霍了，她只能乞讨为生。

2001年盲女病重，弥留之际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丈夫拉着妻子的手说：“你放心的去吧，过不了几年我也找你去，咱们还埋在一起过日子。”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突发心脏病从火炕上跌了下来，脚被严重烧伤。经过简单治疗后，他自己动手将感染的大脚趾切下，从此换来了可以买到便宜鸡蛋的残疾证。

她饿极了，去他家偷吃的，结果促成了一段姻缘……

两个人不明不白的相互照应了小半年后，她竟然主动把铺盖搬来了，他们要在一起过日子。两个60多岁的老人不明不白的住到了一起，街坊间流言蜚语铺天盖地。为了表示清白，他每晚都在胡同口支床睡。秋天到了，她怕他冻着，便每晚守在他床边。此情此景，打动了家族中的很多人，大家同意他们结婚，并继续住在老屋里。

为了阻止他们结婚，莽汉强行把她的身份证和户口都撕毁了。婚结不成了，但日子还要过，他们终于大胆的住在了一起。整整两年，她胖了20多斤，他丢掉了单拐也可以走路了。白天他们一起去卖菜，晚上他们一起回家做饭。窗外总能听到她幸福的歌声：“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为了使幸福的生活能够长久，他们答应每个月给莽汉200元生活费。

为了幸福，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然后结局依然是悲惨的。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心脏病终于夺去了他的生命。她疯了般的嘶嚎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尸体。问题来了，他是否还应该和盲女葬在一起呢？当晚我梦见他在一堵高墙下的土地上伸出了双手。事后我询问了料理他丧事的亲戚，得到的答案是，他确实被孤零零的葬在了坟地的墙边。

盲女走了，他也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守在老屋里。女儿端着饭来看她，被无情的拒之门外，理由是她的心中只有他。大家担心她会死在老屋里，街道的干部找来了110强行撬开了门，把她送到了女儿家。然而，当天晚上她又跑出来，继续过上了乞丐的生活。

两个月过去了，大家原以为可以相安无事了。但万万没想到，就在一天早上，老屋的门外出现了一个小窝棚，她竟然回来了。起初的几天，她白天依旧出去乞讨，只是晚上才回到窝棚里。后来，老屋的一块玻璃被人砸碎了，她便再也不肯离开窝棚半步了，无论风雨雷电。老屋的门敞着，但她不肯进，也不让别人进。她宁肯吃百家饭，也不喝亲生女儿送来的一口水。邻居担心，她会死在街上，再次报了警。她被带走了。

此时此刻她应该就在老屋附近，估计这次没有任何人能将她带走了 ……

                                                  老穆

                                                丁亥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