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天津记忆(城市人文行) |
历史匆匆而过,似江河大川,奔腾不息,带走无限兴衰荣辱。面对历史,人类是渺小的;也许是为了报复历史给与人类的渺小,所以很多历史的痕迹被历史中的人不断的摧残……
但无论历史被怎样摧残,细心的人总能从残骸中听到那个曾经的声音。
家住隋唐大运河畔,听着这位历经千载沧桑的老人的呼吸声长大,使我与生俱来的对历史产生了亲近感。今天,依然站在运河堤上,仰望历史,迎面扑来的是太多太多忧伤与怀念。
一条大运河,一段历史,造就了多少风华,引来了多少繁华。不要误会,今天的主角不是运河,而是运河两岸曾经的人文景观。从我住的地方顺运河而上,二三里,可见一处桃花林,俗名桃花堤。从桃花堤隔岸望去,可见一寺庙,俗名孤云寺。历史就被这样展开:
大运河开凿伊始,谁也没料到,这条以运输为主的河道,日后会发展成一条连接中国南北的文化带,十里一景,百里一盛。话说明万历年间,一位风尘仆仆的游方僧人来到运河沿岸的这里,也许是被这里的风情感化了,抑或是确确实实疲倦了,他决定不再走了。四里八乡的老百姓,听说后纷纷捐款,至万历二十年[1592年],一座三重大殿、占地20多亩的大庙拔然而起。游方僧人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希望在大雄宝殿前雕一座背驮经卷的石马,寺庙起名白马寺。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们才知道,这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僧人原来来自大名鼎鼎天下第一寺洛阳白马寺[洛阳的白马寺始建于公元68年,号称中国佛教之源]。从那以后,天津卫出现了一座白马寺,那匹千年前把经卷从异域驮到中土的白马落户津门了。
此时对岸的桃花也开始盛开了。桃花与白马第一次隔岸相望。
无论是白马寺还是桃花堤,都不会在意两三里外的地方居住的一群穆姓回族。但,我不得不说,那时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可能正在向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时间过得太快,大明朝眼看就不行了。闯王李自成的大军开到了白庙,并遭到了明军的顽强抵抗,一场血战。与世无争的僧人们吓坏了,只有白马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它实在是见得多了。没过几年,清兵入关,一场大火把白马寺烧得个残垣断瓦,好不凄惨。
桃花又开了,且越开越旺,游人纷纷而至。正当桃花灿漫时,惟独寻不见了对岸的白马。也许此时的游人里会有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正看着对岸的残败而感叹。
清初,一位叫查慎行的大学者[查姓后代不久后也落户天津,并建水西庄,以后的文章里在细说]行船至此,不禁犯了诗人多愁善感的毛病,看着白庙的残败,他赋《白庙》诗一首,其中有这样几句:“俗贫稀赛社,瓦缺只编茅。暗处虫丝接,尘边鼠迹交。”
时间定格在了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一位天津宜兴埠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吴琪仁,再次名落孙山,没脸回家的他,选择在离家不远的白庙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是逝去的白马显灵,几名路过的村民把吴秀才救下。吴琪仁心灰意冷,决定就在此削发为僧,法号文渊。正在文渊和尚一筹莫展之时,康熙南巡归来。文渊斗胆前往行宫,恭请康熙为新塑成的观音像开光。康熙由于刚刚欣赏完桃花堤的桃花心情正佳,闻听此事欣然应允。于农历五月十九,御驾亲临白马寺,当场挥笔写下:“孤云寺”[取李白《独坐敬亭山》之意境],更破例钤盖了双龙御印。从此白马寺,改名孤云寺,身价陡然而升。
对岸的桃花依旧,但白马不见了。
庚子之变[1900年],是个多事之秋。桃花堤上的桃花和白庙皆毁于一旦。没了白马的白庙从此便走到了历史的尽头,变成了学校。
1902年中国第一所大学北洋大学堂迁到曾经炸毁了桃花堤的武库原址。莘莘学子的到来,给桃花堤带来了复苏。学子们把一株株桃花再次栽到河堤上,象征着希望的桃花与象征着中国的未来大学生就这样相遇了。
桃花没了白马作伴,学生们开始在桃花下嬉戏读书。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这些学生里有我的爷爷。但他老人家,并没有毕业,便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桃花堤。
时间多了太快了,当年的学子变成了须发皆白的老人。爷爷站在桃花堤畔对我说:“正逢国家危难之秋,你的曾祖出于爱子之心,决定叫我辍学回家,操持家务。我走后不到十年的光景,冯熙运校长于民国十二年倡议将桃花堤大修,此后我经常回来看看桃花。”
今天,爷爷身影早已远去。我已到了对别人讲述故事的年纪,看着眼前的桃花,虽然依旧,却没了老北洋的人文气,学生们的嬉笑声。对岸的白马更是荡然无存,但我依稀可以听到远在洛阳的白马的嘶叫声。
桃花依旧白马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