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餐厅里贴出了出国人员的培训名单,名单里只有赵岚岚,没有晓雪和莱贞,也没有汪寒,莱贞并不奇怪,令她讶异的是冯逸也在里面。冯逸今天上夜班,莱贞和同事换了班,跟着上夜班。深夜,车间里的人比白天少了一半,只有隆隆的机器声提醒着昏昏欲睡的人们,现在还是工作时间。莱贞和冯逸缩在角落里用泡沫堆积起来的一处。“冯逸,你会去多久?”“两个月吧。”“两个月……好长啊!你不许泡泰国妞哦!”冯逸揉揉莱贞的头发,“宋莱贞,别发神经。”头发被揉乱了,莱贞索性松开发髻,把乌发披散下来,在灯光的映照下,变成另一个妩媚的女子。“好看吗?”莱贞微笑着问盯住自己的冯逸。冯逸点头。“等你回来了,我带你去见我爷爷,好不好。”“呵呵,好。”“不许反悔哦。”“……哦。”莱贞从没上过夜班,困意一点一点的席卷上来,终于成为势不可挡的洪潮吞噬了她。她趴在白色的泡沫堆上,憨然入梦。朦胧间,感觉冯逸的手又在抚她的头发,他的声音低到不可闻,“宋莱贞,你不会是说真的吧。”莱贞甜甜的睡着了,梦里,他拉着冯逸的手去见了亲爱的爷爷,爷爷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莱贞在局促的办公室里团团转,焦躁的等着晓雪的电脑。作为实习生,她们还无法拥有一台独立的电脑,只能几个人共用一部。“宋莱贞,你能不能到旁边先坐着,我被你烦得写都写不出。”晓雪恼怒的说。
“你别拉不出屎怪茅坑,都半个多小时了,高考作文也该交卷了。是不是憋不出呀,我可以帮你写啊!”莱贞也不示弱。晓雪铁青着脸生生的将目光拉回电脑,继续一步三回头的创作。莱贞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她急着要查冯逸有没有给自己回信。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她每天只要有空,就会给冯逸写上一封,但冯逸从刚去时给她报了个平安后,再没回过信。
晓雪终于站起来了,莱贞以饿狼扑食的架势冲了过去,被晓雪一掌挡住,“等等,我还没关呢。”但终究还是被莱贞瞥到一眼,原来晓雪也在写邮件,在屏幕停顿的两秒内,莱贞似乎看到她的邮件中有“冯逸”的字样,心里微一发楞,待要细看,内容已经消失殆尽。冯逸和晓雪,莱贞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一定是看错了。急切的点开自己的邮件系统,输入密码,然后耐心的等待收件箱充盈。当邮件的数量停止在一个数字上后,莱贞按耐住激动,打开收件箱,一封一封的查看,没有,还是没有。失望涌上心头,以至于莱贞有点疑惑冯逸会不会出事了。她去找了冯逸的上司,“钱经理,冯逸有回过邮件吗?”钱经理看看她,明白了,笑道:“有啊!天天写,汇报得勤快着呢!怎么,没给你写?”
看来是没出事,石头稍稍落地,但心情终究怏怏。下午,莱贞去行政大厅交一份报告,途径客服部经理办公室时,听到里面有低微的争吵声,那略带哭腔的女音怎么听怎么象汪寒。交完报告,出了行政楼,就见汪寒在空寂的厂房外围垂头走路。莱贞赶上去,一把抓住她,汪寒眼睛红肿,十分狼狈。“小汪,谁欺负你了?”莱贞天生一副侠肝义胆,她猜出是杨磊,只要汪寒点头,她就敢冲进姓杨的办公室兴师问罪。
汪寒只是摇头。任莱贞怎么问,就是三缄其口。莱贞使劲的摇晃汪寒的胳膊,“哎呀,你到底是为什么嘛!你要急死我呀!”
“莱贞!”汪寒终于开口了,“我是坏女人吗?”莱贞被她如此的直接给问住了。见莱贞不语,汪寒自嘲的一笑,“人人都以为我是贪图他的权势,可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是爱他的人,所以我要证明给他看,我不要他给我安排的种种好处。结果,他害怕了,呵呵,你说好笑吗?他害怕一个真心爱他的人。”汪寒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莱贞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陡然间获得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没有惊喜,只有苦涩。她不禁想,如果杨磊是冯逸,她会象汪寒这样义无反顾吗?两个月不短也不长,终究会过去。她的冯逸也终于又回来了。只是他一回来就被调去工程部当了经理助理。莱贞跟着另一个师傅继续游走在生产线上。几次打电话给他,都不是他接的,莱贞心里不安起来。她想去找他,又没有由头,连中午吃饭都碰不上他的面。新官上任,表现都要积极的吧。三天后,莱贞终于忍不住了。乘着下午不忙,她溜回办公室,打算再给冯逸去个电话,如果还是找不到他,就直接去他办公室。办公室里,居然窝了三五个人,纷纷打趣着晓雪,“你跟冯逸瞒得真紧,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害什么臊啊!”莱贞推门而入的时候,这句话一字不漏的灌进了耳朵,尽管办公室里所有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自觉停止所有的言语和笑声。莱贞走到晓雪跟前,仍然不敢置信,“你们在开玩笑吧?”所有的人都不回答她,空气静默得可怕。赵岚岚过来轻轻的推推她,“我们先出去吧,出去再说。”这个时候,除了出丑,还能有什么。
莱贞不理,目光直直的望着晓雪,“你就这么恨我吗?非要这样来报复我?”
晓雪冷笑道:“宋莱贞,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为什么要报复你,我跟你又没仇,我和冯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莱贞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我找冯逸去。”说完,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赵岚岚紧随其后,出了厂房,只见莱贞飞奔进了行政楼,不觉连连跺脚,这不是要闯祸嘛。
拔腿就跟了过去。莱贞到了冯逸的办公室门口,他正和部门经理在谈事情,看见莱贞苍白着脸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吃了一惊,跟经理低语了两句,走过来问:“找我有事?”莱贞还算有理智,点点头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冯逸思索了一下,“下了班吧,六点,六点在餐厅门口见。”“好,我等你。”莱贞郑重的点头。赵岚岚喘着大气随后跟到,莱贞乖乖的跟她离开了。整个下午,莱贞都很沉默,她机械的做着师傅交待的事情,再也不像从前那么插科打诨。师傅看她神色怪异,也不敢多差遣她,生怕出什么事故。终于熬到下班。赵岚岚来找她,“要我陪你去吗?”莱贞摇头,“不用,这是我自己的事。”她先到的餐厅外,正好是用晚餐的时间,里面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不停。莱贞象木头似的杵在门口,对别人的眼神视若无睹。冯逸终于来了,他把莱贞拉到离餐厅较远的停车场。“说吧,找我什么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恬淡,只是现在的莱贞听来,竟觉得有些冷酷。
“冯逸,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吗?”她仰着脸问。冯逸低了头,缓缓的说:“我以为你跟我开玩笑。”莱贞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开玩笑?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她说要给他带好吃的,就给他带好吃的,她说会送他生日礼物,就真的花了半个月的薪水给他买了份礼物;她说他去了泰国会给他每天写封邮件,她也做到了。她还一心想着要带他去见自己的爷爷。而他现在一句轻松的“以为你跟我开玩笑”就彻底抹煞她从头至尾真挚火热的感情。
她走近他一步,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在开玩笑,我……”
“别说了,”他及时打断了莱贞,淡漠道:“没有什么如果,我喜欢的是晓雪。”
莱贞再次端详暮色中他依旧俊美的脸,他的清澈的眼神,那曾经让她觉得能够融化一切的目光,此刻看起来是多么冰冷和绝情。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莱贞有崩溃的感觉,不仅因为冯逸的冷淡,更是对自己自信的彻底怀疑,年轻的心,怎经得起感情挫折所带来的摧残。冯逸深知快刀斩乱麻的道理,他不冷不热的安慰了几句,见莱贞没什么反应,自己又无话可说,便扭头走了。莱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到自己的心被撕成了几瓣,挥洒在萧瑟的秋风里,瑟缩而卑微。
她的爱情,还没开花就已凋零得一败涂地。
第四章
辛海舟的办公室视角极佳,从他皮椅后的玻璃窗望出去,可以俯瞰整个公司。他十分注重个人的享受,赚钱而不懂生活的人,钱再多也没意义。行政大楼的第四层都归他一人所有,一个小型的图书室,各类名贵的健身器材,甚至还有一片高尔夫球场。整个空间没有任何阻隔,置身其中,空旷而舒心。此刻,他深埋在大皮椅里,纤长的手指轻托下巴,脸上有浅浅的笑意,对面坐着老友杨辉,两个人都不说话,专注的欣赏免提电话里传出的一个尖利女音的独角戏,那声音时乞求,时献媚,时暴怒,时哀泣。在对方一再的逼问下,辛海舟会偶尔搭上两句,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聆听。
听了会儿,杨辉脸上露出些微不忍之色,辛海舟抬手将电话摁断,顿时恢复了宁静。
杨辉轻咳一声,指指电话,“这个,又是为什么被你甩?”“她一个月内刷爆了我三张信用卡。”“心疼钱了?”“也不是,如果你身边的女人对你的钱比对你更感兴趣,你也不会很舒服吧。”
“海舟,你来内地也有五年了,就没碰到过一个心仪的女人?”面对杨辉的不解,辛海舟只能报以一笑,“好女人也许有,但是都与我无缘,唯一遇见的一个也被你老兄捷足先登了。”杨辉一愣,继而和海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杨辉的妻子林怡君是他们两个的大学同学,一起就读于南洋理工大学。海舟和杨辉都对林怡君有意,但她最终选择了杨辉。“海舟的心太野太大,我只怕驾驭不了,我宁愿要一份安定平稳的幸福。”这是林怡君的原话。
海舟对此表示理解,他确实象飘浮不定的云,有时连自己都不确定方向。只是看着杨辉和林怡君伉俪情深的模样,内心也不是不落寞的。“还是早点成个家吧,会安定下来。”“如果没法专注在一个女人身上,为什么要结婚害人。”海舟反问。杨辉无奈的笑笑。“真没打算再回去?”杨辉换了个话题。辛海舟对他一抬下巴,“你都来了,我还回去做什么?”杨辉无语。辛海舟的家庭情况他也略知一二,辛父以五十岁的年纪,不惜抛弃糟糠之妻,另结欢好。还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女。辛海舟是正妻唯一的儿子,虽然仍受器重,但将来如何,谁有无法估计到,辛海舟27岁自动请缨来到内地替父亲经营这间最大的工厂,不仅是为了抓紧权力,也是逃避那破碎不堪的家庭。“你母亲还好吗?其实可以接她一起来这里的。”杨辉提着建议。海舟用拳头捶捶脑门,“我提过,她不肯,宁愿守着古佛青灯,图个清净。由她去吧。”
杨辉总觉得辛海舟身上的淡定和疏离的气质继承于他的母亲,那个即使被人抛弃,也保持着尊严和独立的女人。辛海舟略一用力,皮椅转向了玻璃窗,他盯着厂房外围的一处,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杨辉注意到他并不在听自己说话,于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一个盘着发髻的女孩被另一个短发的女孩使劲的牵着手走,一脸的失魂落魄。
“对她有兴趣?”杨辉问。跟辛海舟从同学到朋友这么多年,他心情的一丝一毫的变化杨辉都能感觉得到。
海舟失笑,“怎么可能。不过……那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杨辉也笑,“能引起你的好奇,倒是难能可贵。”海舟摇头,忽又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心地太憨直的女孩,比较容易吃亏。”
没等杨辉回过神来,海舟就大声的问:“今天一起用晚餐,如何?”杨辉抱歉道:“我得回去,怡君邀了一帮朋友,要开个party,不如你跟我去,说不定能有惊喜。”海舟挥手,“谢了,我没兴趣,刚摆脱掉一个,还想耳根清净几天。”杨辉没再勉强。天完全黑了下来。辛海舟关闭掉办公室所有的电器开关,锁门出来。秘书和司机早已被他遣散回去。他极注重自己的私人生活,不习惯被人窥视。到了停车场,远远的摁下汽车遥控。待走近,准备上车,却听到黑暗里有蹊缩的动静,似乎有人在啜泣。他警觉起来,退到车后,粗着嗓子问:“谁在里面?”好一会儿,有个黑影从车前挪了出来,借着昏黄的路灯,辛海舟惊异的看清了那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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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莱贞?”莱贞已经在停车场里的水泥带上独坐了一个多小时,她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独诉悲伤。此刻被迫站起来,只觉得两只脚又麻又痒。顾不得其他,莱贞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低头离去。“等等。”辛海舟在她身后喊道。莱贞只得站住,也不回头,麻木的听之任之。海舟把车倒出来,迅速的开到莱贞身边,“上车,我送你。”莱贞有点意外,对他摆了摆手,“谢谢,不用了。”继续拖着麻腿往前走。
“上车!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也要负责任。”辛海舟的口气不容置疑,同时打开了车门。
莱贞艰难的转了下念头,是呃,她现在还在公司,面前这个是总裁,她不能不听他的。
莱贞没有坐到海舟身边,她自己开了后面的门,一头钻了进去。开出去一段,海舟才想起来问:“你住哪儿?”莱贞轻轻的说:“我不想回去。”回去也许要面对晓雪,这是莱贞很受不了的。
辛海舟摇摇头,继续往前开着。两个人都不说话。“我饿了。”莱贞忽然说。伤心过后的饥肠辘辘更让人难以忍受。海舟猛的刹住车,考虑了一下,调转车头,向反方向开去。辛海舟有点错愕的看向狼吞虎咽的莱贞,半晌,才想起来说句话。“你慢慢吃,不够还可以点,没人跟你抢。”他真的是第一次见识一个女孩子这样旁若无人的吃相。莱贞置若罔闻的吃着,直到有饱嗝出来,才满意的停下,用湿巾擦了一下嘴。胃里的充实还是掩盖不了心里的空虚。“我能不能要一点点酒?”莱贞涎着脸问。辛海舟愣了一下,还是把侍应生召唤过来,低语两句,侍应生离开,两分钟后回来,手里托了一瓶红酒。“多点,再多点。”莱贞看着侍应生徐徐倾下的手,贪婪的催促,那年轻人有点不知所措的瞄了辛海舟一眼。“够了。”海舟摆摆手。侍应生轻舒口气,再倒就溢出来了。莱贞小心的端起来,还嫌不够似的嘟哝了一句,然后红唇凑到杯沿,先小咪一口,并不刺激,遂改成大口大口的喝,简直象喝白开水,最后猛的一扬脖,一滴不剩都灌了下去。
哄哄的暖意瞬间蔓延上来,直至头颅。她脸色陀红,十分畅意,要的就是这感觉。也不客气,自己主动又将空杯注满。辛海舟皱眉看着她。“再喝就醉了。”莱贞嫣然一笑,“已经醉了。”说话间,又灌了一杯下去。辛海舟从她手里抢过还剩小半瓶的红酒,不能继续由她胡闹了。付了帐,海舟半搂半扶的把莱贞拖出餐馆。没走几步,莱贞捂了嘴,吃吃的说:“我,我想吐。”话音未落,胃里已经排山倒海的翻腾起来,她甩开海舟,冲到路边,半佝偻着身子,吐了个稀哩哗啦。秋日的冷风吹过,莱贞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一些。海舟递给她一方手帕,“擦擦吧。”
莱贞感激的接过,略微清理了一下,然后有些迷惘的看了看四周,“这是哪里?”
“宰相街。”“哦。”莱贞点头,努力的回想从宰相街到她住的接驾桥可以坐几路公交。
“那个,谢谢你,我回去了。”莱贞堆出一个微笑,然后朝辛海舟晃了晃手,摇摇晃晃的走去最近的车站,她想起来可以坐25路。辛海舟从她身后象抓小鸡一样把她拎回来,没等莱贞惊愕的反问,就已经被塞进了车里。
莱贞屈服了,她没再挣扎,因为感觉累了,管它呢,走到哪儿是哪儿。海舟从后视镜里审视着莱贞,沉声问:“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莱贞趴在后座,微闭起眼睛,她不愿去回想下午的经历和随之带来的痛楚。
“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海舟继续问。“如果是,我也许可以帮你解决。”此言一出,海舟自己都意外,他从不轻易许诺员工。
“你帮不了,我失恋了。”莱贞不想再被追问,闲闲的扔出一句话,然后埋头在皮椅里,只想立刻睡着。皮椅散发出的淡淡的漆味合着车用香水的气味让莱贞有点头晕,昏昏欲睡。
辛海舟不再问了,他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除了感到难过,他没有失态过,调整心情,生活还得继续面对。因此,他无法理解失恋对一个年轻女孩意味着什么。看莱贞的模样,仿佛世界都坍塌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住哪里?”海舟又想到这个问题。他连问了几遍,后面都没有反应。于是停了车,转过身去察看。莱贞蜷缩在后座,呼吸平稳,睡着了。她的睡姿看上去有些可怜,象一个受了伤又无力还击的婴儿。辛海舟默默的注视了她许久,终于又坐正身子,启动汽车,朝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第五章
辛海舟有点吃力的环顾了一下室内,虽然他有经常锻炼,但怀里这个看似瘦弱的姑娘委实不算轻。他的房子,风格一如办公室,没有阻隔,一览无余。他不太想把莱贞安置在床上,自己觉得都有些暧昧,那么,除了地板,没别的地方可选,只有沙发了。莱贞是个贪睡的家伙,从车里折腾到室内,愣是没醒过。辛海舟从橱柜里翻出一条薄毯,替她盖上。然后自己去浴室冲洗。沐浴完毕出来,莱贞还是纹丝未动。辛海舟在床上靠了会儿,忍不住又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慢慢走到莱贞身边,席地坐下。这真是奇特的一夜,他居然在自己的家里,守着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且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的女员工。他不紧不慢的喝着酒,想着这件事情的不可思议性,微微摇头。莱贞在梦里见到让她又爱又恨的冯逸,他的嘴里向她诉说着什么,从表情上来看,应该是绝情的话。她想听又不敢听。然后,他停止,转身,渐渐走远……“你别走,别走!”莱贞撕心裂肺的喊,他怎么能这样待她,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让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他对她根本没有情意。辛海舟看到莱贞动了一下,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继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知道她做噩梦了。他伸出手去,轻拍她的肩,想让她有所舒缓。手缩回来的时候,被莱贞一把抓住。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表情略微柔和。手被迫压在她暖暖的脸上,触摸她柔软细腻的皮肤,那或轻或浅的呼吸吹向他的手腕处,渐渐的,心里就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她乌黑的发,光洁的颈,圆实的肩,再往下,是曲线曼妙的腰身。呼吸渐促,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辛海舟承认,自己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一直以来,对于他想要的东西,都是尽力争取,从不退缩,除了林怡君。眼前的莱贞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孤寂,让他觉得他们两个实则同病相怜。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可以?他欠身过去,把脸埋进她的发,低低的呢喃,“莱贞,宋莱贞。”莱贞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唤她,是冯逸吗?她想醒又无法完全摆脱睡梦的控制,是冯逸吧,除了冯逸,还会有哪个男人这么温柔的叫她。冯逸终于回心转意了。心里渐渐的涨满了喜悦,她伸出手去,环抱住他,他的目光不仅温暖了她,也融化了她的心。
嘴蓦地被堵住了,热烫的感觉席卷全身,莱贞起了疑惑,是冯逸吗?冯逸从来没这么对待过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可是内心深处拒绝思考,她以相同的热情去回应,以驱赶身心的寒冷,犹如一个置身冰天雪地的人,有人扔给她一个暖炉,她迫不及待的抱在怀里,不敢去问来历,生怕一切成空。
海舟与她纠缠着,薄毯从沙发掀落到地板,他感觉自己从没这样失控过。海舟在激情中扪心自问,他能这样吗?但是莱贞毫带着疯狂的反应打碎了他最后的理智,,她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熊熊的火焰简直要把两个人吞噬殆尽。当疼痛传来,莱贞突然找回了一些意识,她本能的想推掉身上的海舟,却撼不动他。她不能这样,她爱的是冯逸,是冯逸,但是冯逸……心里的痛原比身上的更强烈,她放弃了,身下的刺痛逐渐退却,前所未有的欲望如潮水般涌上来,让她彻底沦陷……她急切的需要覆盖原来的那个创伤,就这样吧。清晨醒来,海舟发现莱贞已经离开,环顾屋内的混乱,提醒他昨晚的一切不是幻觉。他撑起身子,在床上凝神想了好一会儿,终究有些后悔,也许,他沾上了一个麻烦。驱车到了公司,秘书已为他准备好早点,他慢慢的享用,有点心不在焉。
“小金,一会儿我去车间转转。”金秘书给了他一个标准的微笑,然后出去安排。辛海舟挑秘书,并不看重相貌,干练,口紧,果断,才是上选。转完三个车间,听了一些负责人临时的口头汇报,辛海舟渐渐的走去机加工车间。
身边几个部门经理和秘书小金只能尾随着过去。他跨进门,率先冲进耳朵的还是隆隆的机声。
这边最近比较顺利,问题多的还是度镍那边,气泡太多,报废严重啊,辛总,是不是请广州的化学顾问过来一下?”工程部的钱经理抓着时机游说,刚才在度镍车间他一直没敢开口。
“如果这样,我们养着的三个化学硕士是干什么吃的?”辛海舟语气不变,但闻言的人都噤声了。“咳,那,那我们再做些试验,必要的时候请教一下学院教授。”钱经理察言观色的说。
辛海舟没再发表意见。他的目光在线上寻找,终于看到矗立在某个操作工身边的莱贞,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机器。海舟控制住心跳,逐渐接近她,然后貌似偶然的问:“有问题吗?”莱贞闻言瞟了他一眼,平静的回答:“没有,一切正常。”弯腰拾起一块材料,径直走去分析室。她眼中的冷漠让他释然,同时也泛起一丝失落。莱贞走到分析室门口,没有进去,猛然转身,进了旁边的盥洗室。她的脸上已然挂满了泪水。
她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这个错误不是说声抱歉就可以弥补的。她轻率的把自己交了出去,而且交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虽然她不是那种贞洁观念很强的女孩,可是书里不是都说那种事只有跟自己喜欢的人做才会愉悦吗?承认这个错误只会让她更痛,她非但没有掩盖原先的伤口,反而在伤口上撒了把盐,这种感觉在慢慢冷静之后如此清晰的侵入她的心灵,让她无处遁逃。唯有忘却,才能心安,所以当她看到一大早就赶来试探的辛海舟,除了给予冷淡,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年底,几个实习生终于得以转正。赵岚岚如愿以偿留在了研发部,汪寒去了采购部,莱贞调到了物流部。唯有晓雪,还是在工程部,还是在线上,一心想脱下灰色袍服的她未能如愿,这让她极度的不平衡,美丽的面庞终日挂着生硬的冷。在别人的看来,这确实也是很奇怪的,不说她本身无论是资质还是相貌都比较讨喜,光她的男友在工程部日渐发红这一点,要给她安置一个好一点的位子也不会是太难的事。
但是,太多的事情都不会象人们想当然那样发展,也许是有人故意所为,也许是疏忽,总之晓雪就这么撞上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赵岚岚咬文嚼字的安慰她,但晓雪还是听出了她字里行间潜藏的幸灾乐祸,赵岚岚是莱贞的密友,替莱贞打抱不平也是必然的。晓雪暗暗冷笑,总有一天,她要翻身,她要让这些嘲笑她的人看看,她不会被一味压在下面。
不久,晓雪搬出了集体宿舍,不问也知道,她会和谁住在一起。圣诞前,汪寒也搬走了,没有交待后文,只说想换个环境。空空的房子就剩了莱贞和赵岚岚。她们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继续把空房间租出去,要么维持现状。想了很久,实在对新进来的人没有把握,于是两人咬牙分担了多出来的租金。
莱贞搬进了行政大楼的二层,有了专属自己的蓝色小隔间,和一个崭新的电脑。她没什么野心,对同事的刺探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再加上她不斤斤计较,谁找她干活都笑脸相迎,日子久了,对她防御的人也逐渐放松下来,相处得一团和气。偶而,辛海舟的身影也会在身边晃过,莱贞努力镇定,视而不见。慢慢的,他出现得越来越少了。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滑过。莱贞逐渐又恢复了昔日的朝气。只有在餐厅遇见晓雪和冯逸的时候,隔着几张桌子,听到他们亲密的交谈声。心里仍会隐隐作痛,但面上也学会了不露声色。人,总是要长大的。有天下午,莱贞敲完一篇货物转交流程,站起来想伸下懒腰,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跌回了椅子,身体虚弱得不行。最近这样的情况老发生,她猜测可能是贫血,抽空跟邻座的同事说了一声,跑医务室去看看。两个老护士在聊天,看见有人进来,也没有停下话题。“先交一块钱挂号费。”老护士抽空对门口的莱贞喊了一声。莱贞掏出一块钱,当着他们的面扔进门边的一个铁盒子,感觉象打发叫化子。
“哪里不舒服?”“头晕。”老护士用听筒给她听了一下,然后搭脉搏,没见异常,翻开本子奋笔疾书,从神经科问到内科,莱贞都没有给出合适的症状。最后,问到了妇科。“月经规律吗?”莱贞低头算了算,她的月经一直有问题,严重的一次整整四个月没来,看了中医,说她心理压力大,要解压。那时候正好家里闹驱赶纠纷。所以她基本说不准自己的例假。“两个月没来了吧。”她掐指算了算,又不是很确定,也许有都超过了。
护士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从药物架上拿下一个测试棒,“去验个尿吧。”
莱贞有点意外,“这是作什么用的?”护士不耐烦道:“验完就知道了。”莱贞只得依言行事。五分钟后,护士进卫生间看结果,然后对莱贞宣布:“你怀孕了。”“你……你说什么?”护士眼里尽是鄙夷,“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拿着病例卡走出医务室,莱贞浑身发抖,满脑子就只有护士那冷冷的声音,“你怀孕了,你怀孕了……”早早的请假回家,莱贞缩在床上面无人色。赵岚岚回来的时候,发现了她的异常。“莱贞,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莱贞无助的望着岚岚,结结巴巴的说:“岚岚,我,我怀孕了,该,该怎么办?”
岚岚的嘴张成了一个O字形,久久没法闭拢,她震惊的抓住莱贞的肩膀,“是谁的?孩子是谁的?”莱贞摇着头,她不能说,那是她的耻辱。“冯逸?是冯逸,对吧?”赵岚岚咬牙切齿的问。“不不,与他无关。”莱贞眼里的悲哀让岚岚不得不相信这确实不是冯逸做的,如果他们俩的关系好成那样,莱贞不可能轻易认输。可是,究竟会是谁呢?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岚岚怎么也猜不透。电话铃声大作,惊醒了屋里的两个不知所措的姑娘。岚岚跑去接听。“莱贞,是你奶奶打来的。”莱贞爬下床,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奶奶。”“丫头,快回来,你爷爷他,不行了。”电话没抓牢,啪的一声掷到了地上。
第六章
莱贞躲在房里默默的垂泪,面前的桌上摆着爷爷的骨灰盒。她千赶万赶的到了家,爷爷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她的眼神满是不舍,那一刻,莱贞心碎了。可是她要让爷爷安心的走,所以她不能流泪,她强撑着微笑,让爷爷看到的仍是那个快乐得没心没肺的孙女。爷爷没来得及享到她的福就阖然长逝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伤心的。
一墙之隔的大堂间里,奶奶和她的子女正在谈判。爷爷走后,奶奶那点可怜的退休工资除去付一下房租,买个柴米油盐就不剩什么了。老年纪人最怕生病,奶奶希望能去哪个子女家住着,安心。但谈来谈去,始终没什么结果,没人愿意接收她。“妈,你早几年听我的,把莱贞送走,我还好跟媳妇提提这事,现在再说,她们家那边肯定要闹起来的。”大儿子春生闷声道。“就是,妈的脑子就是拎不清爽,跟着宋伯瞎起哄,领养个外人,我儿子那么小的时候,你们怎么没说要给我带带呢?现在把莱贞养大了,倒要打我们的主意,没这个道理吧?”大女儿阿涵尖利的嗓音传来。“生活费应该让莱贞负担一部分,她有工作了,就该还给我们李家。”二儿子泉生瓮声瓮气道。
他的提议引来了一片附和声。“宋伯在,我们也不好说什么,现在他走了,你的一切生活开销就该宋莱贞来,你们养大了她的。”说话的泉生已然忘了母亲也吃辛吃苦的拉扯过他。奶奶不吱声,不反驳,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讨生活,她能说什么。
莱贞缓缓的起身,走了出来,他们讲得那么大声,无非是想逼她表个态。
真见莱贞出现了,大家又都鸦雀无声了。莱贞走到桌边,逐个看了一圈昔日她叫得欢的叔伯姨母,然后抬起双臂,哗啦一声把桌上的茶杯,点心全部扫到地上。“奶奶我来养,不用你们任何人操心,滚吧。”阿涵最先跳出来,“你臭屁什么,叫我们滚,我们还没让你滚呢。”说着就要冲上去抽莱贞的耳光。奶奶夹在中间,老泪纵横,“别吵了,阿涵,你们走吧。”养儿养女一场空,老话说得真不错。
泉生走在第一个,唉声叹气,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不用出费用,回去也好交待了。阿涵跟着出去,嘴里还犹自骂骂咧咧。春生走前,把一叠钞票搁在了桌上,算是最后尽点孝心。莱贞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杯子残骸。她止不住的颤抖,难道她的生活从此再也没有阳光?
小的时候,遇到烦恼,莱贞总是去缠爷爷。“为什么他们说我是野孩子?”“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亲爷爷?”爷爷一概憨笑,然后长叹一声说,“等你长大了,就一切都好了。”莱贞十六岁的时候,出落成一个花季少女,她喜洋洋的对爷爷说,“我终于长大了。”
爷爷摇头笑道,“还不算呢,要到你能养活自己才算。”现在,她终于有工作,真正成了大人了,可她的世界还是支离破碎,不见希望。
躺在黑暗中的莱贞不停的抚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有一条小生命在孕育。她在电话里跟岚岚说过,会去把他打掉。可是现在,她居然舍不得了。她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什么亲人了。可是这个孩子,却是不折不扣与她最为血脉相通的人。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体会过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什么样的,如果有,会不会比爷爷跟自己更亲?莱贞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试着设想了一下,没什么不可以的,没有人会来管束她,没有人在意她,她完全可以作这个主,也许这就是爷爷所说的长大的好处。她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大口的喘息,这个念头是瞬间迸发的,但来了就再也赶不走。她把头转向窗外,月光皎洁,令她看到希望。当她再度躺下时,心里居然感受到的是多日不曾光临的踏实,她将有一个孩子,只属于她,和她相依为命,也许将来他会离开,但即使只能陪伴自己度过十年,二十年,也比她孤身行走要宽慰得多。第二天上午,莱贞细细整理了自己的所有家当。她翻看了存折,一张是她的薪水,数目少得可怜,另一张是爷爷走前给她的,她以前给爷爷的钱他非但分文未花,还攒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数目,权当给莱贞的嫁妆,连奶奶都不知道。莱贞盘算妥当,到院子里把择菜的奶奶叫进屋,说要商量件事儿。“奶奶,我有了。”莱贞镇定的说。奶奶没听懂,“有什么?”“有孩子了。”莱贞一字一句的说。奶奶迷茫了一会儿,问,“你要结婚了?”“不是,但我怀孕了。我会自己养这个孩子。”奶奶倒抽一口气,身子逐渐后仰,冷不防抽起一旁的笤帚,朝莱贞劈头盖脸的打将过来。
“死丫头,你活糊涂了。看我不打死你。”笤帚打在身上的分量不重,奶奶没有太大的力气。莱贞躲闪着,不回嘴。但心里定定的。
打累了,奶奶坐在小凳上凹凹凸凸的哭诉起来。“你没出阁就有孩子,唾沫星子能淹死你哦。”“别人说别人的,我活我的。”“那你知不知道养个孩子要多少钱,我们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养的起吗?”
“我会挣钱养活他,也会买房子的。”“你买房子?”奶奶抹了把眼泪鼻涕,吼道:“你赚得来那么多钱吗?你去卖啊!”
莱贞轻轻一笑,“必要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奶奶愣了一下,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莱贞只得上去搂住她,“我开玩笑的,实在不济,就将就着养。你们当年这么辛苦,不也把我拉扯大了嘛。”她语调一转,幽幽的说:“奶奶,我真的需要这个孩子,万一将来,您也不理我了,至少我还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奶奶止住了哭泣,面呈戚色,奶奶也不是傻瓜,从小,她就了解莱贞粗糙的性格下掩藏的痛苦,但她帮不了她。好一会儿,奶奶才恨恨的推开她,“你个没脑子的,我管不了你,有你吃苦的时候。”
莱贞想,吃苦我也认了。下午,莱贞就去了公司办理辞职,她必须尽快离开那里,如果让辛海舟知道这件事,她的孩子就有可能不保了。她一遍遍的在心里强化着,这是我的孩子,跟任何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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