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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诗选－抄录
四．采果集
１．请吩咐我，我就将采集我的果实，满筐满筐地送往你的庭院，尽管有的已经失落，有
的还没有成熟。
因为这季节已丰富得不堪负载，而浓荫里正传来牧羊人哀伤的笛声。
请吩咐我，我就将在河上扬帆启程。
三月的风噪动不安，它把滞缓的波浪吹得汩汩作响。
果园已经献出它的一切，在这黄昏的疲惫的时分，你的呼唤在夕阳余晖中从你那所岸
边的屋里传来。
２．我的生命在年轻时像一朵花－－一朵从它的丰富中放出一片或两片花瓣而从无失落之
感的花，当和煦的春风来到它的门前恳求的时候。
如今当青春老去，我的生命像一个果实，它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予，只等待着把它自
己和它充盈的甜蜜全部呈献。
４．我醒来，发现他的信与黎明俱在。
我不知道信里说的什么，因为我不识字。
我且让聪明人自去读他的书，我不想去麻烦他，因为谁知道他是否能看懂这信里说的
话。
让我把信高高举到我的前额，把它紧紧贴在我的心头。
当夜阑人静，星星一颗颗闪现，我把信摊在我的膝头，静静地守着。
林中沙沙的树叶将高声地把信读给我听，潺潺的流水将喃喃念出这封信，而那智慧的
七星将从天际把信唱给我听。
我无法找到我所寻求的，我也无法理解我所愿意知道的；但这封没有读过的信已经减
轻了我的负担，而且把我的思绪他为歌曲。
５．一把尘土能掩去你的暗示，当我不懂得它的含义的时候。
如今我已较能解事，我悟出了它以前掩藏的全部意义。
它被绘成一片片花瓣；浪花以泡沫使它闪烁发光，群山把它高高举在山巅之上。
我以前把脸从你面前转开，因此我解错了那些信的含义，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６．你铺设了道路的地方，我迷了路。
在浩淼的海上，在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儿路的痕迹。
群鸟的翼翅，点点的星火，四季流转的繁花，掩没了路径。
于是我问我的心，是不是它的血液里自有智慧，能找到那看不见的道路。
７．唉，我不能留在这所屋子里，因为这个家已经不是我的家，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呼
唤，他正沿着大路走来。
他的脚步声叩着我的胸脯，使我痛苦！
风已停息，海在呻吟。
我撇下我所有的烦恼和疑虑，去跟踪那无家可归的波浪，因为那异乡人在呼唤，他正
沿着大路走来。
８．准备出发吧，我的心！让那些必须滞留的人们留下吧。
因为在清晨的天空中，已经在呼唤你的名字。
不用等谁了！
花蕾企求的是夜和露，而盛开的花朵却要求光的自由。
冲出你的护鞘，去吧，我的心！
９．当我留恋于我积聚的财富之中时，我觉得我仿佛是一条蛀虫，在黑暗中啃啮它所由滋
生的果实。
我要离开这座腐朽的牢狱。
我不愿出没于这腐朽的静止之中，因为我要去寻找永恒的青春；我抛却不与我的生命
融为一体，也不似我的笑声一般轻盈的一切。
我在时间中奔驰，而你，哦，我的心，在你的四轮马车里，那行吟诗人载歌载舞。
１０．你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你的身边，让我当着众人的面坐在高高的座位上，直到我
变得战战兢兢，不能动弹也不能独自举步；每走一步我都疑虑重重，踌躇再三，惟恐踩上
人们蔑视的荆棘。
我终于获得了解放！
打击来临了，侮辱的鼓声擂响了，我的座位坠落在尘埃之中。
我的道路已经在我的前面敞开。
我的双翼满怀着对天空的渴慕。
我要飞去与那夜半流驶的星星会合，投入那深邃的阴影里。
我恍如那暴风雨所追逐的夏云，它扔掉金冠，像利剑似地把霹雳挂在一串闪电的链环
上。
我欣喜若狂，我在卑贱者行走的尘埃飞扬的小路上奔跑；我离开你最后的欢迎更近了。
当婴儿离开了子宫，他便发现了母亲。
当我被撵出了你的家，离开了你，我就能自由地凝视你的面容。
１１．我这串镶着珠宝的项链，它装点我只是为了嘲笑我。
当它挂在我的颈子上的时候，它擦伤我的肌肤；但当我使劲把它扯下来的时候，它又
使我感到窒息。
它卡住了我的喉咙，阻塞了我的歌声。
倘若我能把它呈献在你手中，我的主人，我就会得救。
把它从我的颈子上取走吧，而用一只花环把我束在你的身边作为交换，因为颈上戴着
这串珠光宝气的项链站在你的面前，使我感到羞愧。
１２．山下远处，朱木拿河清澈而湍急地奔流；河上，堤岸皱眉蹙额地矗立着。
四周是林木森森、处处激流飞湍的群山。
锡克教的大师高文达坐在岩上诵经，这时他的门徒拉古纳斯夸耀自己的财富，走来向
他鞠躬施礼，说道：“我给您带来了一份不成敬意的薄礼。”
说着，他在老师面前拿出了一对嵌着宝石的金手镯。
大师拿起一只手镯套在指上转动，手镯上镶嵌的钻石放出道道霞光。
突然间，那只手镯从他的指头滑出，滚下堤岸落入水中。
“哎呀，”拉古纳斯尖叫一声，便跳进流水。
老师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经卷，河水卷住而且藏起它窃取的东西，继续奔流前去。
白昼消逝了，这时拉古纳斯精疲力竭，水淋淋地回到他的老师身边。
他喘息着说：“如果您告诉我手镯掉在哪儿，我还是能把它找回来的。”
老师抓起那剩下的一只手镯，把它扔进水中，说道：“就在那里。”
１３．前进不息是为了每时每刻都能遇见你，旅伴呵！
放声歌唱是为了你的步履降临。
为你的呼吸所触及的人，他决不离开堤岸的庇护而随波逐流。
他一无畏惧迎着大风升起了船帆，在波涛汹涌的海上航行。
他敞开自己的大门，走向前去接受你的问候。
他决不停下步子计算他获得了多少东西，或者悲叹他失去了多少，他的心为他的征途
擂起鼓声，因为在这次征途上他每一步都要与你并肩前进，旅伴呵！
１４．在这个世界里，我应得的最美好的一份将来自你的手中：这是你曾经许下的诺言。
因此你的光辉在我的泪珠中闪烁。
我怕别人来引导我，惟恐因此失去你，你在一条大路的角落正等着我做我的向导。
我任性地兀自走我自己的路，直到我的愚蠢的行为把你引诱到我的门前。
因为我曾蒙你允诺，在这世界上我应得的最美好的一份将来自你的手中。
１５．我的主人，您的语言简单明了，可是那些谈起您的人，他们的语言却不是那样。
我懂得您的星星的话语，也懂得您的树林的静寂。
我知道我的心会像一朵那样开放；也知道在一个隐秘的泉边，我的生命已经把自己充
盈。
您的歌，像来自冷寂的雪原的飞鸟，飞到我的心里筑巢，等待那四月的温暖，而我却
满足于期待那欢乐季节的来临。
１６．他们熟识路途，他们循着那条陋巷去寻找你，可是我到处飘泊，直到夜色降临，因
为我是愚昧无知的。
我受过的教育不足以使我畏惧隐没在黑暗中的你，所以我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你的门前。
聪明的人们斥骂我，命令我走开，因为我没有打从陋巷里来。
我疑惑地转过身去，但是你紧紧拉住了我，于是他们的斥骂声一天高似一天。
１８．不，不该由你来使花蕾绽放花朵。
你摇动花蕾，拍打花瓣；但要使它开花，不是你力所能及的。
你的触摸玷污了它，你把它的花瓣撕成碎片，散落在尘土里。
但是既没有绚丽多彩的颜色，也没有芬芳馥郁的气息。
啊！不该由你来使花蕾绽放花朵。
能使花蕾开放的人，他做得非常简单。
他只消瞅它一眼，生命之液就流遍它的血脉。
他吹一口气，花朵就张开翅膀，在风中颤摇。
缤纷的色彩像内心的渴望一样涌现，馥郁的芳香沁出一缕甜蜜的秘密。
能使花蕾开放的人，他做得非常简单。
１９．花匠苏达斯从他的水罐里抽出严冬残留的最后一朵莲花，走到宫殿门前，想把莲花
卖给国王。
在宫门前，他遇见一个旅人对他说：“请问这朵最后的莲花值多少钱－－我要把这朵
莲花奉献给释迦。”
苏达斯说：“如果你付出一枚金马沙，莲花就归你。”
旅人给了他一枚金马沙。
这时，国王走出来，他想买这朵花，因为他正要去朝拜释迦，他想：“如果把这朵在
冬天开放的花呈献在他的脚下，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当花匠说他已经收下了一枚金马沙的时候，国王给了他十枚金马沙，但是那个旅人愿
意付出双倍的价钱。
花匠是个贪心人，看到他们为了释迦在哄抬价格，他想从释迦那里得到更大的好处。
他弯身敬礼说：“我不能出卖这朵花了。”
城墙外，在芒果树林静寂无声的浓荫里，苏达斯站在释迦面前，释迦的唇上停留着爱
的静寂，眼睛闪耀着安谧，像露水洗过的秋天的晨星。
苏达斯凝视着他的脸，把莲花放在他的脚边，叩首尘埃。
释迦微笑着问道：“你想要什么，我的儿子？”
苏达斯叫道：“我只想碰一碰你的脚。”
２０．让我做你的诗人吧，哦，夜，蒙纱的夜！
有些人在你的阴影里默默无语地静坐了多少年代；让我唱出他们的歌声。
把我载上你那无轮的马车吧；悄无声息地奔驰于四极八荒，你这深居时间宫殿里的帝
后，你这黑黝黝的美人！
多少喜爱寻根究底的智者偷偷溜进你庭园，在你没有灯火的屋宇里转游，寻找答案。
多少颗被那未知射出的喜悦的箭簇穿透的心，迸发出欢乐的赞歌，把黑暗震得摇摇欲
坠。
那些长夜不眠的人，在星光中瞠目凝视他们突然发现的宝藏。
让我做他们的诗人，哦，夜，做你那深不可测的寂静的诗人。
２１．总有一天我会遇见在我内心的生命，会遇见那藏在我的生命中的喜悦，尽管流逝的
岁月用它们无谓的尘埃扰乱我的道路。
我曾在它隐约的闪现中认识了它，它一阵阵的呼吸吹到我的身上，使我的思绪一时变
得芳香动人。
总有一天我会遇见在我身外的喜悦，它滞留在光明的帷幕后面－－而我就将站在充溢
的寂寞之中，在那里世间万物一览无余，犹如它们被造物主看到的一样。
２４．夜色深沉，你在我生命的沉默中酣睡。
醒来吧，哦，爱的痛苦，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打开这扇门，我只能在门外伫立。
时间在等待，星星在谛视，风已停息，寂静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醒来吧，爱，醒来吧！把我的空杯斟满，用一口歌唱的气息把这静寂的夜吹皱。
２５．清晨的鸟儿在啭鸣。
当黎明犹未破晓，夜之龙翔用它又冷又黑的躯体把天空缠住的时候，他是从哪儿觅得
这清晨的歌词的呢？
告诉我，清晨的鸟儿，他是怎样透过这天空和绿叶双重覆盖的夜幕，找到进入你梦境
的道路，找到来自东方的使者的呢？
世界并不相信你，当你喊道：“太阳出来了，黑夜已经过去。”
哦，沉睡的人，醒来吧！
赤露你的额头，等待那第一线光明的赐福，满怀欣喜的信念和清晨的鸟儿一起歌唱吧。
２６．我心中的乞丐举起瘦骨嶙峋的双手伸向无星的夜空，对着黑夜的耳朵喊出饥饿的声
音。
他向失明的黑暗祈求，这失明的黑暗像一位堕落的神，躺倒在失去希望的凄凉的天国。
欲望的喊声绕着一道绝望的裂罅回旋，像一只哀鸣的鸟绕着空巢盘旋。
但是当清晨在东方的边缘抛下锚链的时候，我心中的乞丐欢跃着叫道：
“多亏聋聩的夜拒绝了我的祈求－－它的钱箱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他喊道：“啊，生命，啊，光明，你是宝贵的！我终于认识了你，这种喜悦也是宝贵
的！”
２７．萨纳丹在恒河边正数着念珠祈祷，一个衣衫褴褛的波罗门来到他的面前说：“救救
我，我好苦啊！”
“我只有一只施舍碗了，”萨纳丹说，“我已经把我的东西都给光了。”
“可是大自在神托梦给我，”婆罗门说，“教我前来求你。”
萨纳丹忽然想起他曾在河堤边卵石堆里捡到一块无价的宝石，当时他想，有人也许需
要它，便把它藏在沙里。
他给婆罗门指出了地点，婆罗门惊异地挖出了那块宝石。
婆罗门坐在地上，独自沉思，直到夕阳沉落在树林后面，放牛倌都赶着牛群回家了。
于是他站起来，缓步走到萨纳丹面前说道：“大师，有一种财富足以藐视世间一切财
富，请给我一丁点儿那样的财富。”
说罢，他把那块珍贵的宝石扔进了河里。
２８．一次又一次我伸出双手来到你的门前，要求你给我多些，更多些。
你给了又给，有时迟缓而稀少，有时突然而过量。
有些我保存下来，有些我任它掉落；有些沉甸甸地放在我的手上；有些我把它做成玩
具，当我玩腻了又把它砸碎；直到你给我的礼物，打碎的和储存的，多得不可胜数，最后
遮住了你，而我则因永无止息的期待而心劳日拙。
拿去吧，啊，拿去吧－－现在已成为我的呼喊。
把这个乞丐碗里的东西全打碎吧；吹灭这盏讨厌的守夜人的灯吧，抓住我的双手，把
我从你这堆还在日积月累的礼物中拉出来，引导我到你所在的空阔而赤露的无限中去吧。
２９．你把我置于失败者之列。
我知道我不该取胜，也不能离开这场比赛。
我将跃入深渊，虽然结果只能沉向水底。
我将参加这场使我毁灭的比赛。
我将我所有的一切孤注一掷，当我输去最后一分钱的时候，我将把我自己作赌注，这
样我想，我将从我彻底的失败中赢得这场比赛。
３０．一抹欢乐的微笑掠过天空，当你给我的心穿上破烂的衣衫送她上路去乞讨的时候。
她挨家挨户地乞讨，多少次当她的碗里快要盛满的时候，她就给人抢劫一空。
疲惫的一天过去，她举着她可怜的碗，来到你的宫殿门口，你走出来握着她的手，让
她坐在你身旁的宝座上。
３１．“你们中间有谁愿行善赈济饥渴？”希拉伐斯蒂城饥荒严重，释迦问他的信徒们。
银行家拉特纳卡耷拉着脑袋说：“我的全部财产远远不够赈济饥民。”
国王的军队司令贾伊斯说：“我乐意献出我生命的鲜血，我的家里没有足够的食物。”
达马帕耳广有良田，他叹了口气说：“旱魃已经把我的田亩都吮干啦，我不知道该怎
样向国王交纳税赋呢。”
这时，乞丐的女儿苏普里雅站了起来。
她向大家弯身敬礼，谦卑地说：“我愿意救济灾民。”
“啊！”他们惊呼道，“你打算怎样实现你的誓言呢？”
“我比你们谁都穷，”苏普里雅说，“这就是我的力量。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家里，有
我的钱箱和仓库。”
３２．我不认识我的国王，所以当他宣称要向他交纳贡品的时候，我居然无礼地想躲起来，
不偿还债务。
我逃逸，逃逸于白天的工作和夜里的梦。
但是他的要求每时每刻都在跟踪我。
这样我终于领悟原来他认识我，而且没有留下一块属于我的地方。
现在我愿意把我的一切奉献在他的脚下，而取得在他的王国里拥有我一席之地的权利。
３３．当我想要给你塑造一个从我的生命中构想的形象，让世人膜拜的时候，我取来了我
的尘土，我的欲望，我色彩缤纷的幻想和梦。
当我请求你用我的生命塑造一个你心中构想的形象，让你爱恋的时候，你取来了你的
火和力量，真理，优美和安谧。
３４．“陛下，”仆人向国王报告说，“圣徒纳罗塔姆不愿枉驾到您皇家的寺庙里去。”
“他在大路边的树林下唱着赞美上帝的颂歌。寺庙里一个礼拜的人都没有啦。”
“他们都围在他的身边，像蜜蜂围拥着白莲，却不顾那盛满了蜜的金缸。”
国王心里懊恼，他走到纳罗塔姆在草地上坐着的地方。
他问道：“父啊，为什么不到我盖着金顶的寺庙里去，却在外面坐在尘土里宣讲上帝
的爱？”
“因为上帝不在你的寺庙里，”纳罗塔姆说。
国王皱起眉头说：“你不知道建筑这座艺术的奇迹花了两千万金币吗？也不知道曾经
举行过隆重的仪式把它奉献给上帝吗？”
“是的，我都知道，”纳罗塔姆答道，“就在那年，你成千上万的百姓房子烧毁了，
他们站在你的门前恳求帮助而一无所得。”
“那时上帝说：‘这个可怜的人，他不能给他的兄弟们解决容身之所，却要给我建造
庙殿！’”
“于是他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起留在路边的树林下。”
“而在你那黄金的泡沫里，除了强烈的虚荣与骄例以外，就一无所有。”
国王怒气冲冲地喝道：“离开我的国家。”
圣徒镇定自若地说：“是的，把我驱赶到你驱逐我的上帝的地方去吧。”
３５．号角掉落在尘土里。
风已倦怠，光已熄灭。
啊，不祥的日子！
来吧，战士们，举起你们的旗帜，歌手们，你们也唱着战歌来吧！
来吧，行进的朝拜者，赶快奔赴你们的旅程！
号角在尘土中等着我们。
我带着晚祷的献礼走向寺庙，在一天劳累之后尘土满身，想寻找一个休息的地方：
希望我的伤痛能治愈，长袍上的污渍能洗净，这时我发现你的号角掉落在尘土里。
现在不正是我应该点亮我的夜灯的时刻吗？
夜不是已经给星星唱过催眠曲了吗？
哦，你这血红的玫瑰，我的睡梦的罂粟却已暗淡失色，枯萎凋零！
我坚信我的飘泊流离的生活已经过去，我的债务已经全部清偿，当我蓦地瞥见你的号
角委弃在尘土之中的时候。
请用你青春的咒语把我沉沉欲睡的心唤醒吧！
让我对生命怀有的喜悦像火焰般燃烧。
让那觉醒的利箭穿透黑夜的心，让一阵恐惧的震颤摇落那昏聩和无能吧。
我已经前来从尘土中捡起你的号角。
酣睡已不再属于我－－我将穿越阵雨般的密箭而前进。
有些人将从他们的屋子里跑出来，来到我的身边－－有些人将暗暗哭泣。
有些人将在床上转辗反侧，在噩梦中呻吟。
因为今夜你的号角就要吹响。
我曾向你要求和平，而得到的只是羞愧。
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请为我披上甲胄！
让那忧患困苦的打击，把烈火扫进我的生命。
让我的心在痛苦中博动，化作因你的胜利而擂响的鼓声。
我双手空空将一无所取，只为了拿起你的号角。
３６．当他们在欢欣若狂中扬起尘土，玷污了你的袍服的时候，哦，美丽的神，我的心为
之悲痛欲绝。
我向你呼喊，并且说：“拿起你的惩罚的戒杖，审判他们。”
晨光照着他们因通宵狂欢而发红的眼睛，在洁白的百合花盛开的地方，闻到他们恶浊
的气息，星星透过深邃的神圣的夜幕注视着他们狂饮欢宴－－注视着那些扬起尘土玷污你
的长袍的人，哦，美丽的神！
你的审判的座位设在花园里，在春天鸟声的啭鸣里，在浓荫的河岸边，那儿树林轻声
细语与水波的汩汩声相应答。
哦，我的爱人，当他们沉溺于激情的时候，他们毫无怜悯。
他们在黑暗中潜行，想劫走你的珠宝饰物，装点他们自己的欲望。
当他们殴打你，使你痛苦的时候，也使我痛彻心肺，我向你呼喊说：“拿起你的剑，
哦，我的爱人，审判他们！”
啊，然而你的正义却是警觉的。
一位母亲的眼泪，洒落在他们的傲慢无礼上；一个爱人的不灭的信念，把他们反叛的
利矛掩藏在它的伤口里。
你的审判包含在那长夜不眠的爱的无言的痛苦中，在那贞洁的羞赧中，在那凄凉的夜
的泪珠中，在那宽恕的苍白的晨曦中。
哦，令人敬畏的神，在他们沉溺于肆无忌惮的贪婪的时刻，他们深夜翻过你的大门，
冲进你的宝库，劫走你的东西。
但是他们劫掠的赃物多得不可胜数，重得带不走也搬不动。
于是我向你呼喊说：“饶恕他们，哦，令人敬畏的神！”
你的宽恕迸发为暴风雨，把他们打翻在地，把所有赃物都散落在尘土。
你的宽恕在那陨落的雷石中，在那阵雨般洒下的鲜血中，在那夕阳愠怒的残照中。
３７．释迦的门徒乌帕古普塔酣睡在马土腊城墙边的尘土中。
家家户户灯都灭了，门都闭了，八月阴暗的天空掩去了群星。
那脚镯丁当，突然碰触到他的胸脯的是谁的双脚？
他瞿然而醒，一个女人手擎着灯，灯光照亮了他宽容的眼睛。
这是舞蹈女郎，头饰珠宝，披着浅蓝色的斗篷，沉醉在美酒般的青春之中。
她把灯儿凑近，打量那张年轻的脸，一张严肃而俊美的脸。
“原谅我，年轻的苦行者，”女人说，“请光临寒舍吧，这儿尘土满地，可不是你合
适的床。”
苦行者回答说：“女人，走吧；时机成熟，我自会到你那儿去。”
猛然间，一道闪电，黑沉沉的夜露出了牙齿。
暴风雨从天边轰然而至，女人恐惧地战栗着。
……
路边树林的枝桠，因为花朵盛开而感到痛苦。
在春天和煦的空气中，从远处飘来欢快的长笛声。
人们都到林子里去了，去欢庆百花节去了。
中天的圆月凝眸注视着这座万籁俱寂的城市的阴影。
那个年轻的苦行者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踯躅，头顶上，情思恹恹的杜鹃在芒果树的枝头
倾吐它们失眠的哀怨。
乌帕古普塔穿过一道又一道城门，伫立在护城堤下。
在他的脚边，躺在城墙的阴影里，患着黑死病遍体伤痕斑斑，却被匆匆赶出城来的女
人是谁？
苦行者在她身旁坐下来，扶起她的头放在膝上，用水润湿她的嘴唇，给她的身上涂香
膏。
“你是谁？慈善的人？”女人问道。
“看望你的时间终于来临，于是我来了。”年轻的苦行者答道。
３８．我们之间不仅是爱情的嬉戏，我的爱人。
那呼啸的暴风雨之夜，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扑来，吹灭了我的灯：于是暖昧的疑虑如乌
云四合，从我的天空抹去了所有的星星。
河堤一次又一次地冲决，听任洪流卷走我的辛勤获得的成果，哀号和绝望把我的天空
撕得粉碎。
如今我已领悟：在你的爱里自有痛苦的打击在，而绝非死亡的冷满无情。
３９．大墙坍圮，光明像神圣的笑声冲进来。胜利，啊，光明！
黑夜的心已经被你刺穿了！
用你光芒闪烁的长剑把那纷乱纠结的疑虑和软弱析欲望劈成两半吧。胜利！
来吧，你这不可调和的！
来吧，你这洁白无瑕而凛然不可侵犯的。
啊，光明，在火的行进中，你的鼓声冬冬，红色的火炬高高举起；在光芒迸射之下，
死亡消失得无影无踪！
４０．啊，火，我的兄弟，我为你歌唱胜利。
你是那敬畏的自由的鲜红的形象。
你在空中挥舞双臂，你用你迅疾的手指划过琴弦，你的舞曲是那么美丽动听。
当我生命的岁月已尽，大门也已打开的时候，你就将把束缚我手脚的羁绊全都烧成灰
烬。
我的躯体将与你化为一体，我的心将卷入你狂烈的旋转之中，我的生命，那燃烧着的
炽热，也将在刹那间闪烁发光，融入你的火焰。
４１．船夫已出海夜航，渡越那波涛汹涌的大海。
船桅因狂风满帆而感到痛楚。
天空被夜的尖牙咬伤，坠落在笼罩着恐怖的海上。
波涛滚滚，浪峰扑向这罕见的黑暗，船夫正在海上，他要渡越这波涛汹涌的大海。
船夫出海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奔赴什么约会，他那骤然出现的白帆，惊动了黑夜。
我不知道他最后在哪儿登上岸滩，走向那点着灯火的静寂的庭院，找到正坐在地上等
着的她。
他一叶扁舟，不管狂风暴雨也不管天昏地黑，究竟要寻求什么？
小舟满载着珍珠和宝石吗？
啊，不，船夫身边并无珍宝，他只是手里拿着一朵洁白的玫瑰花，嘴里唱着一支歌。
这是献给那点着灯在黑夜独自守望的她的。
她住在路边的茅屋里。
她的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掩去了她的眼睛。
暴风雨透过她的破敝的门扉呼啸而入，陶制的灯盏火光摇曳，在墙上投下幢幢黑影。
她从狂风的嚎叫声中，听见他在呼唤她的名字，她那不为人知的名字。
船夫出海已经很久了。
天色犹未破晓，他来敲门的时候还早。
不会有人敲起鼓声，也不会有谁知道。
但是光明必将普照这间茅屋，尘土必将受到祝福，心儿也必将欢悦。
当船夫来到岸边的时候，一切疑虑就将在寂静中消失。
４２．在人世狭窄的溪流中，我紧紧守住这具生命的筏，我的躯体。当我抵达彼岸时，我
将弃之而去。
此后又将如何呢？
我不知道彼岸是否有光明，那儿是否一样也有黑暗。
那未知者是永恒的自由：他的爱是无情的。
他为了获取珍珠而打碎贝壳，珍珠在黑暗的牢狱里喑哑无言。
你为那逝去的岁月沉思和哭泣，可怜的心！
为那即将来临的日子欢欣吧！
时钟已经敲响了，哦，朝拜的人！
现在是你临歧抉择的时候了！
他的脸将再一次显现，你必将邂逅。
４３．在释迦的遗骸之上，国王比姆比萨尔建造了一座圣庙；以洁白的大理石表达的敬意。
每当黄昏时分，王室所有的新娘和公主都上圣庙去燃灯献花。
当王子成为国王以后，在位期间他血洗了父王的信念，用神圣的经卷点燃起牺牲的爝
火。
秋日将暮。
晚祷的时刻已近。
王后的侍女，虔诚信奉释迦的希里玛蒂，用圣水沐浴后，把一盏盏明灯和素白的鲜花
放在金盘里，默默地抬起眼睛望着王后的脸。
王后惊恐地颤抖着说：“蠢丫头，你不知道，不论谁上佛庙去奉献祭礼都要处以死刑
吗？”
“这是国王的旨意。”
希里玛蒂深深一躬，便转身走出房门，来到王子的新娘阿米塔的面前站住。
一面抛光的镜子搁在新娘的膝头，她正对镜梳妆，把乌黑的长发编成辫子，在头发分
路处点上一颗鲜红的吉祥痣。
当她看到这个年轻的侍女时，她两只手都哆嗦起来，她叫道：“你想给我招来多大的
灾祸？马上离开我。”
公主苏克拉坐在窗边，凑着夕阳的余晖正读着一部爱情小说。
当她看见捧着神圣的献礼的侍女来到她的门前，她吓了一跳。
书从她膝上掉落下来，她凑在希里玛蒂的耳边悄声说：“你别去找死，大胆的丫头！”
希里玛蒂挨门逐户奔走。
她扬起了头，高声喊道：“王室的妇女们，快来啊！”
“礼拜佛陀的时候到啦！”
有的迎面把她们的门砰地关上，有的斥骂她。
白昼的最后一抹余晖从王宫塔楼的青铜圆顶上消失了。
深沉的阴影降落在大街小巷的角落；市嚣已寂；大自在天神庙的锣声宣告晚祷的时刻
已经来到。
秋天的夜空像湖水一般清澈深邃，繁星光辉颤摇，这时御花园的卫兵们从林间惊讶地
瞥见佛庙前明灯高照。
他们拔剑奔去，喝道：“你是谁，蠢东西，你不怕死？”
“我是希里玛蒂，”一个柔美悦耳的声音回答，“佛陀的仆人。”
接着，她的心头迸出鲜血，染红了冰凉的大理石。
于是在星星静寂无声中，佛殿座前最后一盏祭灯熄灭了。
４４．那站在你与我之间的日子，还首向我们作最后的告别。
夜把面纱蒙上了她的脸，也掩去了那盏在我卧室里燃着的灯火。
你那沉默的仆人悄无声息地走来，为你铺上新娘的红毯，好让你在无言的静寂中，和
我独自厮守在那里，直到黑夜逝去。
４５．我的黑夜已在悲伤的床上逝去，我的双眼也已感到倦怠。我的沉重的心却还没有准
备好去迎接那充满着喜悦的黎明。
给这赤裸的光明盖上一袭轻纱吧，把这耀眼的闪光和生命的舞蹈从我身边唤走吧。
让你那轻柔的黑暗的斗篷把我盖在它层层的折褶里，也把我的痛苦暂时盖起来，别让
它承受这世界的压力。
４６．我能报答她所给予我一切的时刻已经过去。
她的夜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早晨，而你也已经把她抱在你的怀里：因此我给你带来我以
前想对她表示的感谢和我以前想赠给她的礼物。
为了我过去对她的一切伤害和冒犯，我来到你的面前请求宽恕。
我献给你我这朵朵爱情的鲜花，当年她曾等待花儿开放，而那时它们犹含苞未放。
４７．我发现有几封我过去给她的信珍重地藏在她的匣子里－－一块供她的记忆摩挲的小
玩艺。
她怀着一颗怯生生的心，想从时间的汹涌的流水中偷偷地藏下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说“这些只是属于我的！”
啊，如今没有一个人要求占有这些信了，不管谁能付出多么爱恋的关切照拂作为代价，
但信件仍然留在这里。
的确，这世间自有爱情在，使她不致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正像她这样的爱，痴
情地保存了这些信一样。
４８．把美和秩序给予我孤伶的生活吧，女人，恰似你在世时曾经把它们带进我的家一样。
扫去时间尘封的瓦砾，盛满空空的瓶罐，把所有荒芜废驰的东西都修葺起来。
然后，打开神殿的幽深的门，点起蜡烛，让我们俩在那儿，在上帝面前默默相见。
４９．当琴弦在调谐乐音的时候，我痛苦难忍，我的主人！
奏起你的乐曲吧，让我忘却痛苦，让我在美丽动听的乐声中感受你在那无情的岁月中
萦绕在你心头的一切。
行将逝去的夜，在我门边留连不去，让她在阵阵歌声中告别吧。
把你的心伴随着从你的繁星中倾泻下来的曲调，倾注到我的生命的琴弦中来吧，我的
主人。
５０．在电光闪烁的一瞬间，我见到了你在我生命里的无限的创造－－通过多少次死亡的
世世代代的创造。
当我看到我的生命操在毫无意义的时刻的手中时，我为自己的卑贱而哭泣，－－但当
我看到我的生命操在你的手中时，我懂得生命无比宝贵，我决不能把生命虚掷于默默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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