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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习作:《胡桃夹子》(3)

(2016-09-22 21:19:12)
分类: 小说或者有关小说

胡桃夹子

《特区文学》2016年第4期、《小说选刊》2016年第9期转载、《北京文学 中篇小说月报》2016年第9期转载

周海亮

 大约六年以前,芳子听说有一种电击治疗仪效果很好。去医院咨询,大夫说像石磊这种情况,什么治疗仪都白搭。芳子对大夫表示感谢,却在走出诊室的同时就用电话订下一台。治疗仪拿回来,每天用一个小时,半年以后,奇迹真的出现——有时候,石磊竟能勉强翻一个身。这变化让芳子欣喜若狂,她甚至幻想再过一段时间石磊就能独自坐起来,站起来,走起来。又一年过去,石磊仍然是偶尔翻一个身。再一年过去,一切还是老样子。不仅老样子,治疗仪也出了问题,不能再用。芳子给经销商打电话,电话号码已经易主。芳子给厂家打电话,厂家已在六年前倒闭。芳子算算时间,她买的这台治疗仪,应该是厂家最后一批货。       中篇习作:《胡桃夹子》(3)  石磊非但没能好起来,反而让芳子更累:尽管他仅仅是偶尔翻一下身,芳子仍然在床边安装上防止坠床的护栏。有时候,当石磊在床上方便完毕,就会努力扭动屁股,刚换的床单又会被蹭得一塌糊涂。后来,太多时候,芳子希望没有那台治疗仪——没有它,石磊是一株听话的植物;现在,石磊是一株随时可能把床单弄脏、随时可能把自己摔坏的植物。一株没有任何希望的植物。

  原以为小林不会做太久,想不到他真的坚持下来。加上来回时间,每天他需要在石磊身上耗掉近五个小时。五个小时换来一点点报酬,没有人相信他与芳子之间是干净的。连春姐都不相信。

  春姐说你每天到底是在石磊身上耗掉五个小时还是在芳子身上耗掉五个小时?小林笑笑。春姐说如果真心喜欢芳子你就直说别弄得像个旧社会的苦命长工一样。小林笑笑。春姐说芳子这种情况真的需要一个好男人照顾石磊的同时还能照顾她。小林笑笑。春姐说你他妈的除了笑还能不能有点别的表情?小林笑笑,举起杯,酒杯直接插进喉咙。

  四个人在大排档吃饭,沸腾的火锅和高度白酒让小林的眼睛里喷出火。然那表情依然扭捏,就像第一次坐轿子的大姑娘。后来春姐说:“咱们做个游戏吧!顺时针旋转,问身边那个人是否爱自己,必须如实回答,好不好?”没等别人同意,她先把头扭向阿原,问:“阿原你爱不爱我?”阿原说:“我爱你啊。”阿原问小林:“小林你爱不爱我?”小林说:“滚!春姐你爱不爱我?”春姐瞪着小林,说:“找茬?故意隔开芳子,你心里有鬼?”小林说:“我认罚!”仰脖又是一杯。春姐用筷子敲敲桌子,说:“再来!阿原你爱不爱我?”“我爱你啊!小林你爱不爱我?”“去死!芳子你喝多了吗?”这次春姐盯着小林,很久没有说话。后来她端起酒杯,说:“小林我陪你喝一杯。喝完这杯,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除了芳子,每个人都喝到酩酊大醉。芳子也想醉,但她不敢。她回去还得照顾石磊。将石磊独自扔在床上出来喝酒已经让她内疚不安,怎敢再喝醉呢?可是她那么想醉,那么想那么想。她知道醉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起码可以让她暂时逃离——哪怕逃离几个小时。哪怕逃离一个小时。哪怕逃离几分钟。逃离如影相随的楷模、专一、奉献、伟大、榜样、牺牲……逃离如影相随的道德、义务、责任……逃离如影相随的石磊……甚至,自己。

  她知道酒散以后,当她急匆匆往回赶,春姐和阿原去最浪漫的酒店里挑一间临河的房间共度良宵,小林去最低廉的歌厅挑一个最漂亮的小妹一起吼歌。她还知道此时,有恋人在公园里卿卿我我,有夫妻在床上缠绵或者争吵,有孩子恋恋不舍地守在电视机前不肯离开,有老人静静地躺在藤椅上回忆往事,有一条趴在地板上的狗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又懒洋洋地闭上眼睛……这世间只剩下她还在拼命往家赶吧?只剩下她还在为一场没有喝醉的酒内疚万分吧?只剩下她还要在赶回家以后为一株植物忙上半天然后在睡着以后仍然保持警醒吧?她活得还不如一条狗。她很久之前活得就远不如一条狗。她一生都注定会活得远不如一条狗。

  她知道春姐那个游戏的用意。她不感激,亦不反感。不过小林真这样问了呢?当小林问她“芳子你爱不爱我?”她该怎样回答?她爱他吗?她不爱他吗?爱与不爱对她来说,其实都无所谓吧?因了石磊,因了那份义务而非忠诚,因了那份责任而非婚姻,她没有资格爱上任何别的男人。

  那天春姐请大家吃饭是为庆祝她们顺利毕业。不仅毕业,还因为她与芳子的优秀,舞校邀她们一起留下来当老师。——周六周日各两节课,每节三个小时,报酬不低。春姐当时就应承下来,芳子却有些为难。她说这等于两个白天都不能照顾石磊了。春姐说你赚点钱雇个保姆也合算。芳子说保姆做不了的。春姐说你想一辈子就这样窝囊?芳子不说话,低下头,盯着指甲上残存的指甲油。暗红色斑驳的色彩让她心伤。

  芳子爱打扮,爱干净。她受不了粗俗的妆容和穿着,受不了脏兮兮的房间和故事。每天她都会将房间彻底清扫一遍,从卧室到厨房,从窗台上到床底下,从地面到空中。她喜欢在屋子里喷洒百合香味的空气清新剂,喜欢在茶几或者床头插一束香水百合。她对香水百合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却并非迷恋它的美丽和象征,而是气息。她喜欢坐在干净整洁的屋子里,享受一杯绿茶,或者在音乐中“噼噼啪啪”地剥着核桃。她喜欢这种有条不紊并且散淡的美好。电视上经常看到与她有着类似经历的家庭,当有人带着慰问品或者慰问金过去,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脸,同样的苦难和卑微。每看到这里她就替他们难过——不是难过他们的处境,而是认为他们不至如此。而当看到他们又脏又乱的家,每一次,她都有想哭的冲动。替她们哭。她认为那已经不是苦难的展示了,而是真正的绝望。

  ……火车上芳子一直在睡觉。尽管颠簸不止,但十二年来她头一次睡得如此放肆和塌实。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从石磊出事开始,直到她登上火车。尽管她忘记梦里的大多内容,但她确知她在梦里的经历与现实里大相径庭,当醒来时,她只记得石磊在她的梦里死去。石磊因窒息而死,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密不透风的枕头。她惊出一身汗,起身,看向窗外,华北平原一望无际。春姐与阿原坐在过道的椅子上低声聊着什么,见她醒来,春姐说:“先去洗把脸。该去餐车吃点东西了。”

  芳子打开行李箱取毛巾,发现她竟带来了那张核桃钳子。她想她肯定随手将它塞进了箱子,那时她想着心事,并未察觉。她收起钳子,取了毛巾,去洗脸,去餐车,吃饭,看窗外风景,往回走,车厢里泡面的辛辣气味让她很不舒服。她讨厌泡面,更讨厌将泡面当成一顿饭,她认为这是对生活的不敬甚至不忠。她重回铺位,春姐和阿原过来,说可以打牌消磨时间。芳子不想打牌,又不好拒绝,恰这时乘务员过来推销干果,芳子见有核桃,便买了一袋,又从行李箱掏出核桃钳子,“噼噼啪啪”地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后来芳子说,“《胡桃夹子》的故事。说德国有个小女孩,叫玛丽,圣诞节那天,教父送给她一把胡桃夹子。是一个咬核桃的金属小人造型,很漂亮,玛丽非常喜欢。夜里她梦见老鼠国王率领老鼠士兵攻打她的玩具士兵,胡桃夹子变成一个指挥士兵们作战的王子。虽然他非常勇猛,但仍然身负重伤,眼看就要战败。情急之中,玛丽拾起床头的鞋子,砸中老鼠国王,救下胡桃夹子变成的王子。可是由于用力过猛,玛丽晕倒在地,竟一病不起。教父前来探病,又给她讲了另外一个故事:说有一位国王在设宴的时候,发现厨子为王后做好的香肠被老鼠偷吃大半,国王龙颜大怒,命令技师消灭这些可恶的老鼠。技师将老鼠们一一杀死,但是老鼠王后还是侥幸逃脱。老鼠王后向公主施以魔法,公主变成了丑八怪。国王命令技师必须让公主恢复以前的美貌,否则便将技师处死。技师四方打听,得知公主只有吃了克拉图克核桃仁才可以恢复之前的美貌。他历尽千辛万苦,用了整整十五年,终于弄来一颗克拉图克核桃。然而核桃奇硬无比,没有人能够弄开。技师的侄子毛遂自荐,愿意一试,只见他将核桃放进嘴里,使劲一咬,核桃应声而碎。王宫里有规定,无论谁咬开核桃以后必须闭上眼睛后退七步,技师的侄子只退了两步,就被老鼠王后绊倒,于是他也变成丑八怪,国王怕公主受惊,便将他赶走。从此以后,技师的侄子只能在他国过着流浪的生活。玛丽听了这个故事,非常同情那个技师的侄子,整整一天,闷闷不乐。夜里她又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咬核桃的王子与长着七个脑袋的鼠王决斗,最终打败鼠王。王子邀她去自己的木偶王国游玩:玫瑰湖,牛奶河,巧克力城堡,杏仁糖宫殿……两个人快乐幸福。这时玛丽醒来,发现教父的侄子正站在床前看着她。令她吃惊的是,他与梦里那个咬核桃的王子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小林讲给我听的。他以前跳过这个芭蕾舞剧……”

  芳子抬起头,看着春姐。“故事是不是很美好?”

  春姐点点头。

  “开头和结尾颠倒过来呢?”

  “很残酷。”春姐想了想,说。

  “我与石磊,就是颠倒过来的《胡桃夹子》。”芳子将一颗完整的核仁塞进嘴里,说。

 

  石磊是儿童玩具,是植物,是狗,是一个冷冰冰的胡桃夹子。之前芳子无数次做过类似的梦,在小林为她讲《胡桃夹子》以后或者以前。梦中英俊的王子,到最后,无一例外会变成一个咬核桃的金属小人。

  芳子这种情况,肯定会让某些男人产生或美好或龌龊的幻想或举动,三楼的作家便是其一。两年前的一天,他突然来敲芳子的门。他说保姆回陕西老家秋收,老婆带孩子去马尔代夫旅游,他一个人闲着没事,来看看芳子有什么需要帮忙。他坐在沙发上口若悬河,说他近来正在构思一部中篇力作,很兴奋很冲动。他说他已经把故事梗概跟一个粉丝说了,粉丝也很兴奋很冲动,每天盼着他早日动笔,甚至恨不得将他的两条腿打断,让他做不成别的,只能乖乖坐在家里完全这部力作。又说不过现在他又修改了部分构思,他想以芳子为原型,问芳子能否讲讲她的生活。“千万别把我当作家,”作家说,“把我当大哥就行。”芳子说:“我不想被你写进小说。”作家说:“只是原型……”芳子打断他:“原型也不想。”作家尴尬地笑,说芳子这种坚强又漂亮的女人实在少见,他不过想向世人表达一种大善大美罢了。不过既然芳子拒绝,他当然遵命遵命。作家坐到很晚才肯离开,临走前他再一次强调他独自在家没什么事,如果芳子需要帮忙,尽管向他开口,并承诺他会在夜里一直为芳子开着手机。第二天黄昏他再次前来拜访并提着一条红鲤鱼和一瓶红酒,他说反正他也无处吃饭,不妨搭伙把这条鱼烧了。芳子说为什么要搭伙?作家说反正我一个人也是吃饭。芳子说那你就该一个人好好吃你的饭。作家说反正你一个人也是吃饭。芳子说我是和石磊一起吃饭。说话间作家进了厨房,正挽起袖子准备洗鱼,芳子跟进来,说:“我和石磊从不吃鲤鱼。”又说:“你进厨房总得经过我的允许。”作家有些尴尬,退出厨房,说:“你肯定还在为保姆的事情生我的气。”芳子不想理他,提了墩布拖地。作家在客厅里躲闪着芳子的墩布,独自喝光那瓶红酒。突然他从背后抱住芳子,他说芳子我喜欢你啊!芳子愣了愣,说,放手。作家说良辰美景多美好啊!芳子说不放手我喊人了。作家说芳子啊你的思想什么时候能变得像我一样深刻呢?芳子说我真喊人了。作家说你喊吧你喊吧你大声喊吧。芳子试了试,没有挣脱,想了想,没有喊。她说:“我总得先洗个澡吧!”作家说:“我怕你不出来。”芳子说:“你总得先洗个澡吧!”作家说:“我怕你把我锁里面。”芳子说:“那一起洗吧!”作家放开手,芳子冲进洗手间,将门反锁,然后给小林打了一个电话。她让小林过来,越快越好。小林问什么事,她说没什么事让你过来不行?她看到作家将耳朵贴到门上,又挥起巨掌拍门。作家说:“芳子你不乖啊!你这样戏耍一个可怜的作家有意思吗?芳子你的行为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子啦!芳子你什么时候能变得深刻一点?”作家在小林到来之前匆匆溜走,他隔着门对芳子说:“都是成年人了,你犯得上为这点事搬来一个江湖杀手?”

  小林赶过来,跑得气喘吁吁。芳子坐在沙发上喘息,看他一眼,说:“现在没事了,你走吧。”小林说:“你确定?”芳子点点头。小林扭头就走,没有多问一句。芳子有些恼,喊:“回来!”小林就停下,回来,站在芳子面前。芳子扑上去,抓起他的手,牙齿狠狠切中他的虎口。似乎欲望之火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燃烧,芳子看到淡蓝色的火苗在小林的头顶上慢慢升起。

  他们开始扭打和挣扎——分不清是芳子在拒绝小林,还是小林在拒绝芳子。他们从玄关扭打到客厅,从客厅扭打到厨房,又从厨房扭打到书房。书房里有一张不大的书桌,小林将芳子拦腰抱起,重重摔上书桌。芳子开始了真正的挣扎——如果之前是虚假的——她将身体紧崩,两腿紧闭,她的血肉之躯瞬间变成坚硬的金属——她闪出可以斩断一切的利齿——那一天,她变成一把无坚不摧的胡桃夹子。小林低伏身体,双手钳住她的手腕,脑袋顶住她的肩膀,牙齿撕咬她的纽扣,又将他温暖粗重的气息喷进芳子的两乳之间。外面下起雨,一只麻雀惊惶失措地撞上窗户,芳子听到翅膀折断的声音。那一刻芳子终停止挣扎。她想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她想没什么不可以的!她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想去他妈的吧?想去他妈的吧!隔着几层衣裤,她切肤地感觉到小林的滚烫、膨胀、坚硬与跳动。

  最后一刻,他们终于放弃。因为芳子,因为雨。雨大起来,窗户被敲得“噼噼啪啪”地响,声音让芳子想起核桃,想起核桃钳子,想起石磊。今夜因了作家的闯入、小林的救援和欲望的点燃,她竟有三个小时没有去看看近在咫尺的石磊!她变得不安并且惊慌,变得极端讨厌自己和正在慌乱地剥着她的衣裤的小林。她抬起肩膀,坚定地撞开炭般炽烈的小林,急匆匆逃离书房,奔向卧室。她的衣服敞着,露出大半个雪白的乳房。她肤色很白,乳形很美,耀眼,柔软,温暖,圆润,坚挺,充满弹性。春姐对芳子的乳房既羡慕又嫉妒。春姐曾说,你的乳房就像蓓蕾。又曾说,可惜了。

  “可惜了”的意思简单直接,直接到近乎粗暴。就像那天的小林。

  第二天再见面,两个人局促难安。他们几乎不说话,甚至当小林背石磊下楼,芳子竟没有在后面帮他一把。后来石磊静静地坐到背阴处享受着阳光的散光,芳子仍然距离小林很远。再后来小林背石磊上楼,芳子咬咬牙,跟上去,从后面托起石磊的屁股。小林扭过脸笑,汗水淌成了河。

  回到家,安置好石磊,两个人坐到沙发上喝茶。芳子突然说:“昨晚石磊睡得很香。”小林搓搓手。芳子说:“医生说他不仅没有思维,对周围一切也毫无感知。”小林想说什么,终是忍住。芳子说:“他连最简单的情绪都不会有。”小林喝一口茶,却被烫到。芳子顿了顿,咬咬嘴唇,说:“去洗个澡吧!”

  所以,直到现在,芳子都认为那天的她是不可饶恕的。假如是在昨天,当她受到作家的欺负和惊吓,她还能够寻到借口,那么今天,当她经过一整天的深思熟虑,当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忏悔,她与小林的肉欲之欢,便只剩下肉欲之欢。有爱情吗?有感情吗?有这样或者那样的能够称之为“情”的情吗?有吗?没有吗?有吗?

  那天的小林极度疯狂。书桌很小,湿淋淋的小林将身体拉成节奏强烈并且不知疲倦的风箱。芳子感觉自己就像一把被烧得烫滚并且柔软的胡桃夹子,慢慢打开,打开,收紧,收紧,颤栗,颤栗……终于她听到核桃破裂的“噼啪”之音,她确信她将自己钳捏得粉身碎骨。

  火车上她给春姐和阿原讲《胡桃夹子》的故事,她再一次想起那个闷热的夜晚。她不知道当她与小林在书房交欢之时,石磊是否真的正在熟睡。她永远不可能知道。她不想知道。

  ……安顿好酒店,芳子给小林打了一个电话。她问小林如何,小林说,挺好。她问石磊如何,小林说,也挺好。芳子长舒一口气,狂跳不止的心脏终恢复平静。

  三个人上街吃晚饭,芳子选中一家川菜馆,要了两瓶红星二锅头。春姐说:“对你来说这就叫放纵了吧?”芳子说:“我想无所顾忌地大醉一场。”春姐笑意复杂:“那就应该把小林带来。”知她在开玩笑,芳子仍然笑不出来。她喝下一口酒,五脏六腑开始燃烧。

  如她所愿,半小时以后,她真的醉了。看什么都像枕头:盘子、酒杯、墙上的挂画……汽车、牌匾、路边的风景树……春姐、阿原、自己、马路上的行人……所有的枕头全都密不透风,它们从天而降,蒙住一张脸,那张脸便再也不能呼吸。然后,眼珠凸出,舌头伸长,瞳孔放大,一条生命在漫长的一两分钟以后,彻底从世间消失。

  相比一个中年人的余生,一两分钟算得上什么呢?什么也算不上。

  “什么也算不上。”回到酒店的芳子没头没脑地冲春姐冒出一句。说完她倒头便睡,打起响亮的鼾。醒来已是午夜,芳子头痛欲裂,口渴难忍,寻半壶凉水喝下,刚想再睡,隔壁房间虽压抑却快乐的高一声浅一声的呻吟灌进她的耳朵,声音不大,却震得她耳膜发麻。那是春姐的呻吟。春姐就像一个永远不会老去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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