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的幸福与短信无关

于《荷风》2015年第3期

于《小小说选刊》2015年第23期

周海亮

　　那夜里，狐认为自己即将死去。胃里似乎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子，刀子慢慢地绞，慢慢地绞，让狐大汗淋漓。四周墙壁一起向她挤压，挤压，天花板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狐视线模糊，思维混沌。

　　黄昏时候，狐便有了感觉。她的肚子开始不适，头晕沉沉的。大家一起去歌厅唱歌，走到一半，狐终于坚持不住。狐说我想回房间休息，便打了车，一个人离开。她感觉峰关切的眼神跟在身后，潮湿并且温暖。

　　是一个笔会，有狐，有峰，有杰，有一群敏感并且快乐的作家。最后一天晚上，大家疯了似地灌酒，疯了似地合影，于是，狐病倒了。似乎是急性胃炎，又似乎是食物中毒，躺在床上的狐，只觉四肢无力，天旋地转。她想给峰打个电话，再想想，终于罢了。与峰还不太熟悉，尽管她对峰颇有好感，尽管她感觉出峰对她也颇有好感，可是她仍然不敢太过直接太过直白。这时腹中疼痛加剧，她不得再一次拿起电话，却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短信很短：我好像有些不太舒服。狐。短信发完，疼痛排山倒海，将狐彻底淹没。狐挣扎着，盼着峰。她认为自己熬不过去了。

　　可是二十分钟以后，敲响房门的却是杰。狐挣扎着为他开门，便倒下了。杰将狐送进医院，鞍前马后，悉心照料。当晚狐一连挂了五个吊瓶，最后一个吊瓶挂完，已是凌晨。那天他们本该离开这座城市，可是因了狐，他们在那个城市多呆了一天。两个人一起吃早饭，一起吃午饭，一起吃晚饭，一起聊天，一起喝茶，然后，到夜里，互道晚安以后，杰突然轻吻了狐。那个吻令狐猝不及防，直到杰离开很久，狐还愣在那里，手心里全都是汗。

　　狐恋爱了。与杰。半年以后，杰送狐戒指，狐收下。再半年以后，狐与杰，步入婚姻殿堂。闲时，两个人谈工作，谈人生，谈文学，谈世界观和价值观，谈石油价格和多维空间，却唯独不谈那个夜晚。——有时候，刻意不去碰触一份美好，那美好便会如同一坛好酒，越陈越香。美好的确需要窖藏，对狐和杰来说，那一个吻，便是他们生命里的春天。

　　只是有时候，狐还会想起峰。她不知道那夜里峰为什么没有回来。狐想，即使峰当时没有看到短信，但是，至少第二天，他可以发来一个问候。可是他没有。狐从此没再见到峰，只是偶尔，她会从一些文学刊物上看到峰发表的文字。狐猜测着隐藏在文字后面的峰，猜测着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的原因，狐知道，无论无何，她都没有资格恨他。或许峰真的没有看到她的短信吧？手机的问题，网络的问题，或者，她的那个短信，根本就没有发出去。

　　再一次看到峰，仍然是一个笔会。有狐，有峰，有杰，有一群敏感并且快乐的作家。最后一天晚上，大家疯了似地灌酒，疯了似地合影，于是，狐喝醉了。趁杰去洗手间，狐问峰，八年以前，你为何不理我？

　　峰摸摸脑袋，不知狐在说什么。

　　我病得很重，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狐说，我给你发了短信，希望你回来陪我，可是，你无动于衷。

　　我没有接到短信啊。峰说，

　　不可能。狐说。

　　峰苦笑。峰说，其实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盼望你的短信。

　　然后，大家便散了。回到房间，狐终于忍不住了。狐问杰，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你接到过我的短信吗？

　　杰说是啊！否则的话，我怎么知道你病了……

　　狐低了头，像峰一样苦笑。很显然是她错了。她将短信发给了杰，却误以为发给了峰。然后杰回来，并在第二天晚上吻了她，他们的结合，就这么简单。而那时，假如让她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峰。峰远比杰英俊、幽默、博学，并且，整个笔会中，峰都在关注她，照顾她。

　　阴差阳错，她嫁给杰。这就是命吧！她想。

　　然不管如何，现在的狐，是幸福的。杰的确没有峰英俊、幽默、博学，可是杰爱她，心疼她，她知道，杰会是她一生相守的爱人。幸福到底与什么有关呢？好像，与幸福有关的，大概只剩下姻缘。比如，一场病的姻缘，一个短信的姻缘。

　　那么，她发错了短信，便不是失，而是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