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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习作:《母子平安》(终)

(2015-10-22 09:00:32)
标签:

小说

情感

文化

分类: 小说或者有关小说

母子平安(10—11)
于《特区文学》2015年第4期
《北京文学 中篇小说月报》2015年第9期转载
《小说月报 中篇小说专号》2015年增刊4期

周海亮

10

  林涛将想法跟叶芳说了,叶芳问:“能行吗?万一出事怎么办?”林涛说:“不会出事吧。宋主任虽然退休,一身武艺还在,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岂不是白混了一辈子主任?”叶芳说:“可我还是担心会出事。万一出事,咱俩不就成杀人犯了?”

  那天叶芳刚刚做完乙肝筛查。如她所愿,一切正常。两天前她给小潘打电话,小潘的电话已经停机。等她好几天,小潘却并未遵诺发来短信。联系不上她,叶芳有些担心,问林涛怎么办,林涛说我联系一下小戴。他去了小戴的公司,颇费一番周折才问到小戴的电话,打过去,小戴说小潘一切都好。又说用不了几天,小潘就要回乡下老家,等着分娩。林涛问:“这么早?”小戴说:“快七个月了,不早啦!”林涛吓了一跳,掐指算算,距叶芳和小潘的预产期果真还剩下不足三个月。想到女人生孩子,林涛就紧张,就恐惧,总觉得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不管科技如何进步医学如何发达,只要女人到了那一天,都是豁出了自己的半条性命。

  夜里林涛找来宋主任,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宋主任听罢,脑袋摇得差点多肩膀上滚下来。“不行不行!”他说,“乱弹琴!”林涛说:“这是为小潘和孩子的安全考虑。”宋主任说:“那你有没有为你、叶芳和我的安全考虑?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办?你们是组织者,我是行凶者……”林涛说:“如果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宋主任说:“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绝不会冒这个险。”林涛说:“你不冒小险,小潘就得冒大险。”宋主任说:“别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跟我说话。我只是个休退的医生。”

  宋主任的意思是:假如小潘去医院,他会尽其所能帮她。但是,假如真像林涛计划的那样,把家当成产房,他绝不配合。这事用不着商量。

  林涛想把家当成产房——小卧是待产房,客厅是分娩室,主卧是隔离分娩房——既然小潘不想或者不敢去医院,那么,她可以在林涛家里分娩——宋主任有着多年的产房经验——他爱人马虹是产科退休的护士长——马虹认识所有的产科护士,完全可以临时抓来一个休假的护士帮忙——这想法虽然疯狂,林涛却认为完全可以实施——最关键的是,他相信小潘肯定配合。

  但宋主任不配合。他对林涛说你知道产房有多复杂吗?“待产房、分娩室、隔离分娩房……胎儿监护仪、婴儿急救车、暖灯、育婴箱、抽炎器……你是不是以为产房里只有两张床?”林涛说:“这些东西,比如产床和一些简单设备,能省就省,能代替的就代替,实在不能省也不能代替的,便宜的就买来,买不来的你给想想办法。”宋主任说:“想办法?把医院的产房安四个轱辘推到你家?”林涛说:“假如没有医院的产房,就算你和嫂子都在,也没有办法让一个产妇顺利安全地分娩?”宋主任说:“你的激将法不好使。”林涛说:“假如我想让叶芳在家里生,只让你帮忙布置一间产房,你做不了?”宋主任说:“这件事不必再说。我和马虹绝不冒这个险。”说完匆匆告别。林涛再打电话过去,他连接都不肯接了。

  临睡前,叶芳问林涛:“刚才你说让我在家里生?”林涛说:“吓唬老宋的话。”叶芳说:“知道你是吓唬他,可是听了这句话,我还是很怕。”林涛说:“你听这句话都怕,让你去小潘的乡下老家生,还不把你吓死?”叶芳说:“越来越觉得小潘够能勇敢了。”林涛说:“勇敢都是逼出来的。假如还有别的办法,谁他妈愿意勇敢?”叶芳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突然拉过林涛的手,说:“你摸摸,宝宝开始踢我了。”

  叶芳行动不便,林涛时有应酬,孙兰忙得就像闲不下来的驴子。应该做的事情她去做,不应该做的事情她也去做,加上吃了些不敢让叶芳吃又舍不得扔的变质的东西,驴子便病倒了,不但一连两天上吐下泻,还伴着低烧,需要半夜起床吃片退烧药才能扛到天亮。中午林涛在外面吃饭,叶芳想下厨,孙兰挣扎着起来,绝不让她沾手。她把叶芳轰出厨房,说怕把病传染给叶芳。叶芳说你是肠胃不好,怎么会传染呢?孙兰说谁知道是不是肠胃感冒?孙兰给叶芳煲了汤,炒了菜,炖了排骨,焖了米饭,丝毫不敢马虎。她烧菜的时候,叶芳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她。别看孙兰平时喜欢戴眼镜穿套装,完全一副知识分子模样,可是当她病倒,当她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坚持站在灶前洗菜切菜烧菜,怎么看都是一位标准的老人。叶芳有些心痛,去浴室取了毛巾给她擦脸,却被她再一次赶出厨房。

  下午叶芳陪孙兰坐了一会儿,母女间的距离足以开过去一辆火车。她们说到叶芳的生父,说到林涛的事业,说到孙兰退休、母女不和、叶芳怀孕、小潘离开……说到动情处,孙兰抽抽鼻子,竟有些要哭的模样。正当叶芳打算结束她们的谈话,孙兰突然说:“前些天我让你们打掉孩子,你们不会生我的气吧?”

  叶芳看着她。

  “或许是我做得不对,但是我真的吓坏了。”孙兰说,“我一个朋友,女儿是‘唐氏儿’,快十年了……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眼泪……前些天刚和她老公离婚,她老公实在受不了了……当初也是信誓旦旦,说如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她,不会离开孩子……叶芳,孩子可以再怀上,真养个‘唐宝宝’,你们的一生就毁了……”

  “都过去了。”叶芳说,“别再说了。”

  “我打算把房产和那点存款全都留给你和林涛。”顿了顿,孙兰突然说。

  叶芳愣住了。

  “我想去乡下弄个平房,再弄块地,没事种种菜,养养鸡鸭,安享晚年,挺好。”孙兰说,“等你生下孩子,如果你和林涛愿意,可以把孩子放到我那里,你们忙事业,我替你们照顾。我自己种的蔬菜,养的鸡鸭,青山绿水的,空气清新,对孩子也有好处……”

  “可是以前……”

  “以前我不放心林涛。”孙兰说,“总觉得婚姻至少需要十年才能稳定下来……或者说十年也不够吧?我和你爸就不止十年,最终还不是分了?我不放心林涛,最初因为我不喜欢他——我总是怀疑他跟一个叫阿霞的女人有来往。后来因为你们迟迟没有孩子——没有孩子,婚姻就稳定不了……别跟我说谁和谁没有孩子过得也挺好,你们只见到了锅盖,没有见到锅底。那锅底必定是黑的,刷都刷不干净……芳子你从小就没有主见,遇事喜欢听别人的,喜欢迁就忍让,我怕你受骗,怕你受欺负……比如万一你们离婚……”

  叶芳起身给孙兰倒了杯水,说:“妈你休息一会儿。我也困了。”匆匆逃回卧室。她怕再多呆一秒钟,就会流下眼泪。

  那天中午叶芳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睡着。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厨房里似乎有什么动静,待醒来,去厨房看,见灶上煲着砂锅,砂锅里挤满萝卜、鸭肉和宽粉条。孙兰正往洗衣机里塞着衣服,大汗淋漓。

  晚上林涛给宋主任打电话,宋主任虽接了,却仍然拒绝。林涛说:“你的房子是不是要装修了?”宋主任问:“什么意思?”林涛说:“我有朋友开了个家具店,家具都很便宜。”宋主任说:“林涛你是不是疯了?强攻不成改智取?别说你送我一套家具,就算你送我一套房子,我也不会帮你。”电话就挂断了。林涛盯着电话,摸摸脑袋,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你家具?”

  林涛没给宋主任送家具,却给他送去一兜水果、两盒洋参含片和一袋鲍鱼干。宋主任见他提着东西,忙用了防守的架势,前腿弓后腿蹬,拼命顶住门。林涛说:“老宋你什么意思?上门提点东西不行?”宋主任说:“你的屁股往哪里撅,我就知道你想屙什么屎。”林涛说:“我保证不谈小潘的事情行了吧?”宋主任说:“那行。”把林涛放进来,让马虹给他倒杯热茶,说:“如果你谈到小潘,我马上把你轰出去。”马虹问:“什么小潘?”林涛说:“老宋见死不救的小潘。”宋主任立即从林涛手里抢过茶杯,站起来,开门,伸手一指:“滚!”

  林涛当然不会滚。他简明扼要地将小潘的事情告诉了马虹,又说想不到宋主任这样不近人情,见死不救。马虹问宋主任:“这件事你怎么没跟我说?”宋主任说:“不用商量的事情,告诉你干什么?”马虹说:“老宋你从医一辈子,这点医德也没有?”宋主任说:“正因为有医德,我才不能做这种事。什么叫医德?就是在正确的场合,尽心尽力做正确的事情。我在医院行医,医坏了病人,这没事;我在外面行医,医坏了病人,就得负全责。这道理马虹你不懂还是林涛你不懂?还是那句话:只要把小潘弄到医院,我豁出命也帮她。”马虹说:“要真能把她弄进医院,还用得着求你?哪个医生不能帮她?”她让林涛给她几天时间,说她会给他一个答复。有了这句承诺,林涛提了那些礼物就走,宋主任却断喝一声:“放下!”林涛就笑了。敢收礼,至少说明宋主任打算听马虹的。

  马虹做事雷厉风行。家里家外,宋主任什么事情都得依着她。林涛的心里燃起希望。

  谁料一个月过去,马虹仍然没有主动联系林涛。这期间叶芳去医院做了水肿检查,结果顺利倒是顺利,身子却胖得不成样子。医生说再不注意的话,怕是得做好剖腹产的打算了。这番话又让林涛紧张了好一阵子,傍晚去超市买菜,看看肉看看豆腐看看青菜,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马虹不联系他,他就联系马虹。夜里他带了一兜水果、两盒蜂王浆和一套纯棉太极服去找马虹,马虹倒也坦诚,说她越是往细里想往深里想,越是拿不定主意。林涛说:“那叶芳真不去医院了!就在家里生!看你们帮不帮忙?”宋主任说:“你总说这样的话有意思吗?”林涛说:“以为我开玩笑?不相信你这就打电话给她。”宋主任看看马虹,马虹看看林涛,三个人都不再吱声。后来林涛讨好地把太极服拿出来让马虹试,马虹却夸张地躲开很远。“千万别搞这些。”她做出往外推的姿势,“你就饶了我和老宋吧。”

  喝着茶,马虹接到一个电话,表情越来越沉重。放下电话,她长叹一声,久久不语。宋主任问她怎么了,她说:“费丽丽死了。”

  费丽丽是马虹同事的孩子,去年结婚,婚后就怀上了孩子。她和家人什么都准备好了什么都安排好了,却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去。下着雨,路边深深的积水让汽车抛锚,家人扶她坐在路边,拼命招手拦车,却没有一辆车子为他们停下。待救护人员赶到,她早已没了气息。她是在丈夫和婆婆的身边死去的,死时,她紧攥着丈夫的手,一遍遍念着她尚未出世的宝宝的名字。

  她保住了她的宝宝,却没能保住自己。

  ——假如那时她的身边有一个医生,她生存的希望就可以大一些。这是很多人的假设,也是林涛的假设。

  “我心情不好,你先回去吧。”马虹对林涛说,“明天我肯定给你答复。”

  然林涛还没有走到家,马虹就追来电话。“我和老宋豁出去了。”她说,“不管出现什么后果,我们都会让小潘安全顺利地分娩。”

 

11

  接下来那段时间,林涛陪叶芳做了超声波检查,马虹陪宋主任到处采购产房需要的设备——他们真的将客厅改成了简单的产室。虽简单,却不简陋,马虹说这个产室不仅设备齐全,还具备医院所普遍缺乏的人性化和亲切感,这无疑会让产妇的分娩过程变得更加轻松,甚至充满愉悦。这是林涛第一次听到分娩还能能“愉悦”的说法,心情轻松了很多。夜里他与叶芳开起玩笑,说到时候一定不能让宋主任沾手,小潘与宋主任认识,以后见面多不好意思。叶芳问:“有什么不好意思?”林涛说:“马虹说产妇会有愉悦感。”叶芳仍不解:“愉悦感有什么不好?”林涛扎进被窝,“哧哧”地笑。叶芳明白过来,使劲掐林涛一下,说:“你先跟小潘商量好再说!哪有你这样的,还不知道人家同不同意,就自作主张地布置起产房?”

  对这件事,林涛充满自信。与小潘吃饭那天,他曾开玩笑说假如把医院的产房搬到他家,小潘会不会去。小潘说:“当然去啊!”不过那时林涛还并没有把医院的产房真“搬”到他家的打算,这句话说完就完。但林涛相信小潘不会拒绝。——不去医院,没外人知道,小潘还有什么可拒绝的?再说小潘绝不会对他费心费力费钱却只为她所布置的产房无动于衷。

  小潘电话停机,林涛只好联系小戴,可是小戴的电话总是无法接通。去他的公司问,一个工友说他肯定换了内蒙古那边的号码。问号码,工友说没人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见林涛表现得很惊讶,工友说,“他又不是领导,记他的电话干什么?”

  叶芳有些担心,说会不会将产房布置好了,却仍然联系不上小潘。林涛说怎么会呢?他不仅知道县城那个“两元店”,还知道小潘的老家地址。说着话林涛翻出小潘的身份证复印件,说:“看看,有备无患。”叶芳说:“你留复印件是不信任她吧?”林涛说:“当初,的确是。”

  客厅满满当当,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担心叶芳夜里去洗手间碰到哪里,孙兰总是开着客厅里的灯。与以前凡事多持反对意见不同,这次叶芳表示赞同。唯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请宋主任和马虹过来用不用花钱,当得到宋主任完全免费帮忙的答复以后,又问:“你能不能把买来的这些设备给找地方报销?”当得到宋主任肯定不能报销的答复以后,又问:“那等用完以后,你能不能帮忙找地方卖掉?”害得宋主任哭笑不得。实在没有办法,她又将希望寄托到小潘身上,让林涛事先跟小潘商量好,说既然是为她花的钱,她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买下其中几件。“你到底打算什么时间去找小潘?”孙兰有些急了,“预产期快到了都。”

  林涛仔细算过,小潘与叶芳的预产期前后差不过一两天。他之所以一直在等,是因为近来正好要去成都出一趟差,办完事找到小潘,与她一起回来,住上几天,日子正好。孙兰有些不放心,问:“万一早产呢?”林涛胸有成竹:“我把早产的时间也算上去了。”

  林涛去四川那天,距小潘和叶芳的预产期只剩半个月。林涛用两天时间办完事,然后坐火车去县城,再转公共汽车去镇子,最后打一辆农用三轮去了小潘的村子。村子散落山腰,荒凉偏僻,破败不堪。天慢慢暗下来,冷风起,老鸦归巢。树顶上巨大的鸟巢模糊不清,远处传来狗吠,山野萧瑟。

  在村头,林涛问一个牵牛的男孩:“知道潘小芳的家吗?”男孩说:“那就是。”土坯房竟近在咫尺,林涛看到斑驳的木门和褪成白色的春联。

  门虚掩着,林涛推门进去,就见到小潘的女儿。她与照片极像,与小潘更像。小女孩蹲在院子里,拿蜡笔在地上画出一个女人形状。见林涛进来,仰起小脸看他。

  她的脸蛋冻得通红。

  “你妈妈是潘小芳吧?”林涛蹲下来。

  小女孩不说话,继续打量林涛。林涛想摸摸她的小脑袋,她却歪头闪开,转身跑回屋子。林涛想跟进去,电话突然疯了似地叫起来。掏出电话,见是家里的号码,林涛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电话信号很弱,林涛还是听到孙兰惊惶失措地喊着:“流血啦!芳流血啦!”那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林涛的脑袋“嗡”地一声,刚想说话,电话就没有了信号。

  林涛疾步走出院子。门前是一条土石路,两边挤满歪歪扭扭的灌木和荆棘。林涛边走边盯紧电话,待有了信号,拨回去,却占线。还拨,还占线。再拨,终于通了。未及张嘴,他再一次听到孙兰的声音:“芳子要生啦!流血……”

  “快送医院,喊楼上老高……”

  “下大雪啦!两天啦!路都被封啦!出不去进不来!喊谁都没有用!喊了急救车,半路上走不动啦!芳子坚持不住啦!嗷!”电话里传来孙兰声嘶力竭的啕哭和叶芳痛苦无力的呻吟,林涛的内脏如同着了火,身体却变得冰冷。

  电话再一次没有了信号,林涛在小路上狂奔起来。他需要找到一处更开阔的地方。信号断断续续,家里的消息断断续续。每一个消息都万般可怕,让林涛的内脏愈来愈烫,身体愈来愈冷。林涛得到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叶芳晕了过去。然后,手机彻底没有了信号。

  林涛也几乎要晕过去。

  接下来那段时间,林涛仿佛熬过了几个世纪。他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拨打电话,当手机电池开始告急,他无助到绝望。他想起叶芳的“唐筛”异常,想起叶芳的“无创”异常,想起叶芳的“羊穿”脱险……他想叶芳一次次有难,一次次脱险,可是这一次,他认为她熬不过去了。她熬不过去,他也熬不过去,他们的一切都完了。他的世界将在今夜被撕开一条口子,在他的后半生,每一天血流不止。

  再一次拨通电话已是四十分钟以后。当电话拨通,林涛只听到四个字:“母子平安。”话是宋主任说的,语气平淡,口齿清晰,似乎真的刚从地里拔出一根萝卜。林涛霎时瘫软在地,这才发现,他的羊毛衫已经湿透。

  ……当叶芳第一次感觉不对,便给林涛打了电话,那时林涛乘坐的公共汽车正在隧道中穿行,手机没有信号;当叶芳第二次感觉不对,又给林涛打了电话,那时林涛乘坐的农用三轮车正在山路上颠簸,手机没有信号;当叶芳第三次给林涛打电话,孙兰当机立断,先拨打了120,然后直接将电话打给宋主任。此时宋主任和马虹正好在附近的药品超市买纱布,那地方距离林涛家非常近。两个人连滚带爬,摔了无数跤,终见到刚刚晕倒的叶芳。宋主任只观察两秒钟,便把叶芳抱上前几天刚刚摆好的产床。他吩咐孙兰去烧热水然后站在旁边待命,又吩咐马虹换好衣服做他的助手。接下来的事情,应该非常简单——早产这样的事情,宋主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宋主任、马虹、孙兰、老高,一个医生加上三个护士,对付一个产妇应该绰绰有余,可是那天,他们谁都不轻松。虽然四十分钟很短,虽然叶芳的生产非常顺利,但那时,每一秒钟对他们来说,都是煎熬。当一个男孩终于呱呱落地,四个人都已即将虚脱,几近崩溃。假如宝宝晚出生几分钟,他们不知是否还能够坚持下去。

  宋主任与林涛说话时的确语气平淡,节奏缓慢,口齿清晰,不过那更多是职业习惯。当看着紧攥拳头大咧嘴巴紧闭双眼“哇哇”大哭的湿淋淋的血淋淋的如同一只半透明的耗子般的小小婴儿在马虹的臂弯里挣扎,从医这么多年的宋主任,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谁都没想到,这个为小潘忙了两个多月的产房,竟然救下叶芳。

  ……林涛在山腰间坐了一会儿,渐感冰冷彻骨。往回走,才发现刚才居然跑出去那么远。回到村子,天已很晚,院子里空无一人。林涛冲屋里喊:“小潘!”片刻后,小戴出现在他面前。

  小戴更瘦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蓝色碎花被筒,就像抱着一个一动就响的炸弹。他的脖子上挂着奶瓶,被筒一角露出一点浅褐色的小脑门,林涛愣住了。

  “男孩女孩?”

  “男孩。”

  “早产?”

  小戴点点头。

  “叶芳也早产了。”林涛咧开嘴笑,“也是男孩……”这时他突然发现不对劲——小戴面容憔悴,表情僵硬,胳膊上竟缠着黑纱……

  “小潘呢?”林涛的声音在抖。

  “走了。”

  “怎么会……”林涛晃了晃,扶住墙。

  “难产。前天走的。”小戴开始哽咽,“都怪我……她应该去医院的……可是她说这种事几率很小……想不到她真的抽到了红桃A……”

  “不是有接生婆吗?”似乎整堵墙都在晃,“那个接生婆很熟练……”

  “她很熟练,可是她太老了……”小戴抹一把眼泪。

  怀里的婴儿开始哭泣,小潘低下头,一边轻轻拍打,一边走回屋子。林涛听他边走边说:“别哭,妈妈在……”

  林涛静静地坐在小戴面前,不喝水,也不说话。后来他想应该把叶芳的消息告知他的朋友们,他写好短信,通讯录里一个人一个人地勾选。这时他看到小潘的名字,他愣了愣,想了想,咬牙在小潘的名字前面打一个对勾,然后,发送。

  只有四个字:母子平安。

  扭头看向窗外,很少飘雪的南方,竟下起雪。雪花飘飘洒洒,小院肃静安详,与世无争。林涛终忍不住,一滴泪滚出眼窝。眼泪砸中“安”字,将字放大,让字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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