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　娟(4)

周海亮

于《芳草》2015年第8期下 

4

　　去公司向大有汇报这两天的行踪，却是避重就轻，挂一漏万。能看出大有有些不太相信，每到关键处，便问，真是这样？那天原皓觉得大有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正说着话，婵娟打来电话。她问原皓的腿怎么样，原皓本想说没事，但突然又想跟婵娟撒撒娇，就说，还肿着呢。婵娟说，很痛？原皓说，非常痛。婵娟有些担心，问，要不要再看看？原皓说，过两天就没事了。婵娟问他，你在公司？原皓看看大有，说，在宿舍。这时大有似乎要说话，吓得原皓急忙将电话挂断。

　　欺骗无知少女？大有看出了问题。

　　我只是不想让她知道大有另有其人。原皓说，说到底都是你的错。

　　你还没告诉她？

　　我怎么跟她说？原皓说，要不你给想个办法？

　　我看你好像有点喜欢她了。大有说，你可给我小心点，我最烦那种朝秦暮楚的男人。

　　小晴从韩国归来，大有和原皓去机场接她。几个月不见，小晴似乎更漂亮了。她被大有派往韩国首尔学习，大有说，只有她和原皓才有能力撑起韩国分公司的大梁。回去的车上，小晴一直挽着原皓的手，大有说，你俩能不能回去以后再亲热？小晴看看原皓，笑着说，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被哪个狐狸精迷上？原皓说，纵是天底下所有的狐狸精加在一起，也不抵你一个小晴。

　　小晴“嘻嘻”地笑了。她很满意原皓的回答。

　　大有给原皓和小晴放了一个星期的假。那段时间，小晴没完没了地给原皓讲她在首尔的那些事，又在讲到开心处，“啵啵啵”地亲吻原皓的脸。

　　那天中午，小晴去浴室冲澡，半天没有出来。原皓有些不放心，问她，婵娟你没事吧？里面的小晴说，我想在浴缸里多泡一会儿。原皓这才发觉刚才说错了话。

　　好在小晴没有听清。

　　小晴让原皓给她拿一条浴巾，待原皓进去，又让他给她搓搓后背。原皓给小晴搓着后背，小晴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拽进浴缸。两个人在浴缸里鸳鸯戏水，原皓的电话在外面狂叫起来。后来小晴披着浴巾出来，原皓仍然泡在浴缸。原皓的电话再一次狂叫不止，小晴凑上去看，眉头轻轻皱起。她拿着手机走到浴室门口，想了想，又回来，将手机放回原处。待原皓洗完澡，见到两个未接电话，表情陡然紧张起来。看看旁边的小晴，小晴正聚精会神地往肩膀上抹着什么。原皓去厨房，打开水龙头，将电话回拨。那边的婵娟告诉他，她恰好经过“月光海”公司附近，想过去看看他。

　　可是我不在公司。原皓有些紧张。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腿怎么样了……

　　完全好了。

　　晚上有时间吗大有？

　　原皓看看小晴。小晴正往她的趾甲上抹趾甲油。

　　还好……

　　那晚上西餐厅见。

　　放下电话，原皓感觉他的手心里全都是汗。刚才婵娟叫他“大有”的时候，他很想告诉她，他不是大有，也不是公司经理。他只是一个叫原皓的经理助理，帮真正的大有打打杂。可是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有说。

　　原皓关掉水龙头，走回客厅。

　　给谁打电话？小晴抬起头。

　　一个朋友。原皓说。客厅里转一圈，又说，约好了晚上出去。

　　那天的原皓，几乎是逃到西餐厅的。他甚至没敢梳一梳头，他怕小晴会多想。到了西餐厅门口，看到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的婵娟，又觉得他来这里，也许是一个错误。面对婵娟，原皓只觉如坐针毡。

　　你忘了点那首曲子。婵娟提醒他。

　　原皓站起来，却被婵娟笑着阻止。我已经点了。她说，你的腿怎么样？

　　完全好了。原皓站起来，蹦了两下。

　　公司的事情忙吗？

　　还好。

　　今天我去了一趟你们公司。婵娟突然说，本想去看看你的腿怎么样……

　　可是我不在……

　　可是大有在。婵娟盯住原皓的眼睛，我指的是真正的大有。他还告诉我，你叫原皓，是他的助理。

　　原皓低下头，两只手绞到一起。

　　对不起。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生你的气。婵娟说。

　　是这样，婵娟……本想告诉你的，可是电话里，有些事说不清楚……

　　那刚才呢？为什么不说？

　　原皓尴尬地笑。

　　我约你出来，并不是为这件事情。婵娟说，我想告诉你……

　　曲子飘起来了，将婵娟的话打断。她低了头，静静地听。当曲子终于结束，她抬起头，说，这个周末，我还想去一趟。我想一个人去。

　　我可以陪你……

　　不必了。婵娟说，你要去韩国了吧？再说，你还得陪着小晴……

　　可是我答应过你的。

　　可是你也答应过小晴。婵娟笑笑，大有给我看了小晴的照片，挺漂亮。她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说，如果你想吴老，可以抽空去看看他。如果我真的找到并说服了阿芳阿姨，我也会告诉你。

　　可是这个周末的义工……

　　大有说，他会接替你。婵娟笑笑说，很晚了，回吧。

　　婵娟离开时候，表情平静。原皓替她打一辆出租车，并付好车费。看车子离开，他给大有打了个电话，埋怨他为什么不把婵娟去过公司的事情跟他说一声。大有说，那我要不要再跟小晴说一声，在她出国的那段时间里，貌似忠厚的原皓又泡上了一个叫婵娟的女孩？原皓说，我和她只是朋友，通过做义工认识……大有说，你这种话，骗骗小晴倒也可以。原皓说，你不会什么都跟婵娟讲了吧？我看她好像知道的挺多……大有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皓说，可是你怎么也该跟我说一声！大有说，错还在我了？自己捅下的漏子，自己补去！还有，回去以后，对小晴好一点。

　　原皓并没有着急回去。他去了一趟医院，见吴老正在与自己下象棋。见到原皓，吴老把棋盘一推，说，这就放弃了？

　　什么放弃了？原皓一怔。

　　别说你不喜欢婵娟。吴老撇撇嘴，说，有些机会，只有一次。

　　原皓说，陪您杀一盘？

　　摆开楚河汉界，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更像吴老在自言自语。他说他与阿芳之所以错过一生，除了阿芳的绝情，错更多是在自己。那时他年轻气盛，自以为爱得轰轰烈烈，当发觉爱情正在远离，他并没有竭尽全力去挽救。他只是象征性地坚持了一下，便放弃了。最后一次相见，我甚至没有去送她。吴老说，我记得我们拥抱，然后她转身离开。她哭着，跑着，越来越远。广播里播放着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河边的柳树，落叶飘飘。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她，有时候，我特别想梦见她，在梦里与她聊聊天，散散步，可是大多时，连梦也会躲着我。后来我常常想，假如那一天，我追上去，陪她走一会儿，说说话，或许她就会回来……

　　您为什么不追上去？原皓攥着一个“车”，举棋不定。

　　你为什么不陪着婵娟？吴老说，有时候，男人那点所谓的自尊，常常会让自己悔恨终生。吴老说一声“将”，棋子落上棋盘，棋盘抖颤。原皓看了看，吴老的“马后炮”把他将了个结结实实。

　　回去以后，小晴问原皓，怎么出去这么久？原皓说，陪吴老下了两盘棋。小晴说，吴老还那样？原皓说，还那样倒好了。眼看一天不如一天，干什么都没有精神。小晴说，你不会还想帮他去找那个阿芳吧？原皓说，如果我真的想去，你会不会反对？小晴说，我为什么要反对？原皓说，那个叫婵娟的女孩想一起去。小晴笑笑说，大有都对我说了。你替他做义工，结果认识了婵娟。然后，你们俩想帮吴老找到他的初恋情人……原皓说，你认为我们俩能做到吗？小晴说，找到她好像不难，但说服她好像不太容易。原皓说，我也这么看。小晴说，那就不去了？原皓说，不去了。小晴愣了愣，说，若想去，就去吧。

　　那天夜里，原皓再一次失眠。小晴乖巧地躺在身边，蜷着身子，温顺如一只小猫，让他倍生怜爱，又无比自责。天蒙蒙亮的时候，原皓起床为小晴煮好一壶咖啡，煎好两个蛋饼，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他到楼下给小晴发了一条短信，说他为她做好了早餐，让她起床后不要空着肚子洗澡。又说他真心想替吴老把这件事情做到底，吴老似乎时日不多，他不忍让他失望。他知道小晴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手机，当看到他的短信，她应该会理解他。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背对着小晴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小晴大睁着两眼，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