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跑多远

于《杂文选刊》2014年3月下

周海亮

　　夏夜里，只要多留意一下街道、公园、广场，你就会发现，锻炼的人群中，女人比男人多，老年人比年轻人多。这与奥运赛场上恰好相反。

　　这不奇怪。奥运赛场需要“你死我活”、争金夺银，而公园和广场上，只需自导自演、自娱自乐。壮年男人们的夜晚属于酒店、洗浴城、足疗房、麻将室、歌厅……腆着大肚子，光着大膀子，端着酒杯子，赤着脚丫子，攥着麦克风，盯着麻将牌，或者轻轻抓着一位女孩的手，亲切友好地问道，小姐贵姓？别与我争辩，神州大地，灯红酒绿之处，皆是如此。

　　然奇怪的是，不喜锻炼的男人，却多喜欢看比赛。足球、篮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田径、游泳、举重……说起来全都头头是道、滔滔不绝。逢世界杯、奥运会这样的重量级赛事，男人们更像打了兴奋剂，半夜三更爬起来看球，上班时间偷偷看比赛，看时，窝在沙发里，这手抓着啤洒瓶，那手端着大碗面，兴奋处大呼小叫，手舞足蹈。

　　——在中国，绝大多数男人的竞技场，只属于客厅里的那组沙发。虽然他们对这些运动的规则了如指掌，但他们却从不打球、跑步、游泳、骑自行车，甚至从不散步。对他们来说，平日里最剧烈的运动，也许就是在饭后打几圈麻将，或者在洗浴城里使劲搓掉身上的灰泥。

　　第一届古代奥运会只有一个比赛项目，那就是192.27米短跑，结果多利亚人克洛斯在比赛中夺冠。现在没有当时的成绩，不过我想，那成绩绝不会太差。因为那是公元前776年的事情，那时的男人，强壮得如同公牛。——喝得是山泉之水，吃的是绿色食品，呼吸的是新鲜空气，每天劈柴喂马，他们与现在男人，天壤之别。并且关键是，那时候冠军所能够得到的，不过是一个由桂树的枝条编织而成的头冠。所以他们纯粹，没有丝毫功利之心。虽然那时尚无职业运动员，但我想那时的运动员，个个都具备职业运动员的素质。为何？就因为纯粹。竞技体育的精髓是什么？答曰，纯粹。而现在，太多时，竞技体育却被兴奋剂，被政治，被金钱，被暴力，被抵制，被各种各样与奥林匹克精神毫不相干的东西所打扰，甚至所左右。说白了，越是“职业”的，越是“非职业”的。

　　克洛斯是幸福的。因为他得到的不是金牌，只是桂冠。或许就算没有那个桂冠，他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何？因为他是男人。因为体育是游戏。因为男人就该喜欢游戏。我指的是，纯粹的身体对抗游戏。

　　我常常纳闷，为何现在的男人突然对“身体对抗游戏”不感兴趣却只对“身体游戏”倍感兴趣？想来也许跟现代社会的吃住行都有关系吧？吃含有激素的食品，住在空调房里，出门就钻进轿车，男人就开始退化了。退化到不但跑不动，并且不想跑。跑不动是身体的原因，不想跑是心理上的原因。不想跑也便罢了，偏偏喜欢把“竞技体育”挂在嘴边，把“奥运会”、“金牌”、“世界纪录”、“突破极限”等等挂在嘴边，这就像壁虎揣了鳄鱼的名片，然后到处分发。

　　现如今，这世上还有健康的男人吗？也许有，但极少。不是我小瞧你，想想你能一口气跑多远，你就会立刻失去与我争论的底气。

　　男人辛苦，这不假，但其实，K歌、打麻将、喝酒，也挺辛苦。有人说这个世界愈来愈“雄性雌性化”，我深表赞同。可是男人们完全可以让这个过程变得更漫长一些——最起码，在我们的时代，让雄性仍然代表雄性。

　　我想说的是，虽然我们永远跑不过刘翔，但至少，我们可以看起来比刘翔跑得更远。120米可以吗？192.27米可以吗？慢慢跑，姿势不必标准，速度不必很快，跑到一身汗，停下，走回去，我想，应该比手里攥着麻将牌、麦克风、搓澡巾或某位女孩的手多些价值吧？这价值，说得难听并且直白些，可以让我们距离健康人，距离男人，距离年轻人，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