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蓝月对小小说《方月亮》的评论,多谢多谢。
(2013-04-13 23:18:50)分类: 小说或者有关小说 |
这篇小小说的标题就吸引了我。众所周知月亮都是圆的,怎么会是方月亮呢?
“一束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射到男人的近旁。但屋子依然是漆黑的。那是煤的黑,焦炭的黑,矿工脸庞的黑。”先用环境描写开篇,很显然作者是要写矿工或者关于矿工的故事。但作者没有直接写而是用了三个排比,这三个排比将读者带进了逼仄和压抑的氛围。
中秋之夜,矿工却不能享受和家人团圆的天伦之乐,他深深思念着他的妻子和他的两个儿子。“那个瞎一只眼的女人,在男人眼里,简直就是月里嫦娥。”这不是作者故意矫情,因为站在爱的角度,再丑也是美的。而这嫦娥的比喻也写出了相隔的距离。他把矿上分的月饼分成四份,属于他的那份,他只咬了一口,再也舍不得吃了,他要把月饼留给家人。然而就在那天,矿洞塌方,他成了牺牲品。
“大狗坚决地点着头,胸前肋骨起伏难平。”这简短的描写却让人动容。“肋骨起伏难平”,从外形刻画了大狗非常之瘦,明显的营养不良。矿工在煤矿没日没夜的拼命,家人还是得不到生活保障,这“起伏难平”也写出了大狗心里的不平静。为什么不平静?父亲遇难,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娘,还有弟弟,谁管?自己是长子,当然要挑起这个重担。
于是大狗放弃高考,“他说,娘,我得出去挣钱。”“那时,大狗的下巴,已经长出男人的胡子。”作者不写大狗年龄多大,而用这个细节描述。“男人”“胡子”是担当和气魄的代言词。
虽然大狗在娘面前许诺不去挖煤,但是文章的结尾,显然大狗又走上了父亲的道路,他的许诺只是为了让娘在家里安心。难道大狗不怕死?当然不是,除了去挖煤,他能在哪里找到工作呢?只有煤矿,不管大小,只要是个人,只要能挖煤,来者不拒。
“有人在外面敲门,大狗要下矿了。走出屋子的大狗回头看一眼他的床,他发现,床上铺一抹方的月影。”相似的场景,而这回是大狗,大狗会不会和他父亲一样出事呢?这一方方形的月影让我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毋庸置疑,周海亮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用了心的,也许他真的去过煤矿,也许他看过煤矿事故的报道。矿工的身份是卑微的,矿工的生命贱如蝼蚁。但是他们心中的爱和责任却重若千斤,这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可以想象,周海亮在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心情的纷杂,同情、痛楚、尊重、敬佩,没准他写作的时候也是含着泪花。
这么千把字的一篇小小说,周海亮惜字如金,却一点不显单薄,在人物的刻画上微毫毕现,在情节的推进上从容沉稳。方寸之间,他却能峰回路转高潮迭起。这种高超的写作技艺,独特的语言风格,不仅仅是因他炉火纯青的文字造诣,也源于他对社会对民生的关注和对小小说创作独具匠心的构思。
附:
男人躺在床上,他不敢睡。对他来说,仲秋夜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依然得下矿,依然得在井下念着他的女人,念着他的大狗和二狗。想起自己的女人,男人在黑暗中笑了。那个瞎一只眼的女人,却在男人眼里,简直就是月里的嫦娥。
男人伸出手,摸到一包拆开包装的月饼。那是他在仲秋节分得的福利。男人盘算着,女人一块,大狗二狗各一块,自己一块。于是他咬一口其中之一,却又忽想起大狗明年便要高考了。他想,还是大狗多吃一些好东西吧!他把咬了一口的月饼重又放回去,小心包好。他恨不得把嘴里的那半口也吐出来。
有人在外面敲门,男人要开工了。走出屋子的男人回头看一眼他的床,他发现,床上正铺着一抹方的月影。然后他推开门,夜间的矿山,便一片雪亮了。
男人走向矿井时,吹一支曲子,曲子上挂着三块半月饼,给了他货真价实的快乐。然后,过了三天,他又从矿里出来。只不过,是被人抬出来的。他的脑袋,被压成一块粉碎的炭。
月亮最圆的那个夜晚,煤矿塌方了。除了他,所有人都逃了出来。据说,他倒下的地方,有一大片煤,被染成了紫色。
没有人替男人转交他的三块半月饼。他的月饼,最终成了老鼠们的美食。
事故处理得飞快,最终是煤矿主和男人,责任各半,瞎了一只眼的女人为此得到一笔钱。领钱时,女人竟怯怯怕怕的,不敢伸手去接。煤矿主说,拿着吧,应该是你的。你男人死了,你赚大了。女人便接了。她听到旁边有几位黑脸矿工发出了“啧啧”的羡慕声,那样子,恨不得死去的是他们自己。
后来有人说,矿主曾拿出一笔钱,分成平均的两份。一份用来请调查组吃饭,另一份,便是女人的所得。饭吃完,事故就处理完了。女人听了,盯着那一摞钱看,然后她点一根火柴,钱燃起来,她去扑;扑灭,再点另一根火柴,再把钱燃起来,再去扑。一小摞钱,她烧了整整一夜,终于燃尽。
那只瞎了的眼,不会有泪。一整夜,所有的眼泪都从另一只眼睛里流出,于是,那只眼,便也瞎了。女人的世界,从此变成矿洞一样的黑。
瞎了眼的女人对大狗说,我的儿,今生别去挖煤!我的儿,饿死也不要去挖煤!
大狗坚决地点着头,胸前肋骨起伏难平。
大狗没有参加高考。距高考还剩三个月,他给自己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他说,娘,我得出去赚钱。娘,我不会出去挖煤。娘,咱们家,再也不会有人挖煤了。
那时大狗的下巴,已经长出了男人的胡子。
就这样。又一年。仲秋夜。
大狗躺在床上,伸出手,摸着一包拆开包装的月饼。大狗盘算着,娘两块,二狗一块,自己一块。他咬一口其中一块,却又忽想起二狗明年便要中考了。于是他把咬了一口的月饼重又放回去,小心地包好。他恨不得把嘴里的那半口也吐出来。
一束银白的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射到大狗的近旁。但屋子依然是漆黑的。那是煤的黑,焦炭的黑,矿工脸庞的黑。
有人在外面敲门,大狗要下矿了。走出屋子的大狗回头看一眼他的床,他发现,床上铺一抹方的月影。